天牢门口,守卫见到来人的令牌赶紧让开路放来人进去并安排了随侍的官员。
江枻瑾一身黑衣,身上没有丝毫装饰,最华贵的饰物也不过是手中的皇帝令牌。她面无表情,站在天牢深处的一个牢房前,注视着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人。
似乎感受到有客人来访,角落里的人勉强睁开眼睛,辨认出来人是谁后,便起身靠近牢门,跪着磕头:“罪臣拜见女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枻瑾垂下眼眸,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人。牢房本就昏暗,而这人跪在自己的影子里,仿佛要与这牢房整体的暗影融为一体。
“抬起头来。”女皇眼皮也不眨一下,冷冷道。
伏在地上的人闻言缓缓抬起头颅,仰望面前的帝王,前些日子还是明乾宫里的瑾妃,如今自己面前的已经是女皇陛下了。
“所有叛徒中,就你风头最盛,背信弃义,投靠蛮夷,反帮助蛮夷来侮辱自己的祖国,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伴随着沙哑的声音,又是一声响头重重磕在牢房的干稻草上,疑似又撞出了血。
“罪臣自知罪无可赦,不敢乞求陛下垂怜,但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
江枻瑾看着匍匐在自己脚下低声下气的人,顿时就觉得莫名的烦躁,像是有一把无名火就凭空地兀自在心底燃烧,仿佛要燃尽所有愤怒。
“朕亲眼见你最得岩川野信任。”“你倒是想的美,这会你倒想效忠了,你怎么没问朕敢不敢用你?”“你以为朕会和愚蠢的蛮夷一样信任贰臣吗?”
“臣自知有罪,不敢奢求陛下宽恕。”跪在地上的人再一次把头磕进稻草里。
“你已经背叛过两次了,第一次你背叛了父皇,他是如此信任周家,而你背弃旧主,卖国求荣,一跃成为了岩川野禁军的统领大人,从龙有功,你在建安的朝廷里也混得风生水起,更是趁此机会为周家谋了不少利吧?”
“第二次,现在,你被朕打趴下。你又背叛了给予你荣华富贵的旧主,在这乞求我朕的庇护,你凭什么觉得朕会原谅你?会不计前嫌放过周家?还会给你第三次背叛的机会?”
江枻瑾站着,俯视地上的人,平静地叙述反问,仿佛只是在转述别人的故事。宽大的黑色罩袍里,指甲已不知在何时嵌入血肉。
“罪臣自知罪无可赦,陛下不愿信任我也好,是生是死,全凭陛下处置,臣绝无怨言。但求陛下放过周家。是吾鬼迷心窍,一人之过,与周家无关。周家上下八旬老人与无辜稚子更不该与吾同罪同罚。”
“周遇卿,你是在威胁朕吗?”
“臣不敢。”“至少陛下不愿轻饶我,也当看在长兄的面子上。”“周家世代忠良,绝无二心。”“纵使陛下认为臣背叛也应该有理有据,而非因一己之私,这是赤裸裸的私刑。”
“好,好,好得很!”“倒是朕陷害忠良了,你不是要证据吗?你背叛明乐投靠蛮夷,还监禁朕,倒是朕诬陷你了?”
“臣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朕看你敢得很!”
江枻瑾气笑了,恶狠狠道:“朕看你就该被处以凌迟。”,说着江枻瑾转身,叫来狱卒给周遇卿加刑,狱卒听到吩咐,犹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大人,您昨天不是说要好生照看吗?为何……?”
收到江枻瑾几乎凝成实质的锋利目光,狱卒闭嘴,对着女皇令牌恭敬行礼道:“属下遵命。”
回到紫宸殿,女官给江枻瑾上茶,女皇陛下只端起茶盏象征性抿了一口,下一瞬就放下茶盏,一挥袖扫落桌案上全部奏折,茶盏落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陛下。”女官压抑着惊呼,下意识想上前检查江枻瑾的手腕是否受伤。
“婉儿,你会背叛我吗?”
江枻瑾避开女官的手,坐在龙椅里,仰望着站着的女官。
接触到女皇陛下的质问而坦诚的目光,女官收回手坦然道:“我永远忠诚于您,您永远是我心中的明乐殿下,如今是陛下了。”
闻言,江枻瑾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说着女皇陛下就没有形象地趴在桌案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官也只是静静地候着,等待着女皇自己想通想说话的时候,陛下做事自然是有陛下的道理的,自己无需过多干预,只要保证陛下永远是陛下即可。
“婉儿。”江枻瑾突然唤了女官的名字,然后就又是安静,没有下文。又过了许久,只听女皇终于再次开口:“婉儿,你为什么要轻饶了周遇卿?你知道吗?他该死。”
看着趴在桌上生闷气的女皇,女官心里也不犹动容,她走近,伸手想抱抱龙椅中孤单的身影,终究手停在半空,又放了下来。“陛下。臣没有轻饶他。”“他确实该死,但念在他这次又是从龙有功帮了您的份上,我想我不该对他施以极刑,纵使他千万该死,但不应让您为他的死而难过,他死,是必须死的。”
女官耐心解释着。夺权时考虑到女皇安危,第一个吩咐抓捕周遇卿的是她,抓到后,用女皇令牌吩咐狱卒好生照料的也是她。女官闭了闭眼,在睁眼时已下定决心,一切为了女皇陛下。
“你是说朕会为了一个叛徒而难过?”江枻瑾不解。
“不是,陛下会为了所有人而难过,您的心终究是柔软的。”女官叹了一口气,在她心里陛下即是当了陛下,也是她曾经的明乐殿下,她胡作非为,也会记挂所有子民,是崇文帝千骄万宠着长大的,也是读太子写的治国策论长大的,一时间,思绪不由得有些飘远。
“你是在夸我善良吗?”
“是的呢。”女官大大方方承认。
一时间,女皇陛下倒有些不知所措,只见女皇抬起头,嘴角勾起漫不经心的笑容“真是罕见的褒奖,连拍马屁都不会拍,朕杀人如麻,是个为所欲为的暴君。”
得到陛下不领情的回复,女官依旧耐心,“陛下,您在臣心里永远是至高无上的陛下,双手染血的活与恶都是臣亲手做的,与您何干?”
看着面前依旧温柔耐心的女官,江枻瑾恶劣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只听女皇陛下轻哼一声就站了起来,“我想让他凌迟,你不会阻拦我吧,婉儿?”
看入彼此的眼睛,双方陷入沉默。
复杂的神色,却又如此坦诚,毫不遮掩地呈现。
“回禀陛下,犯人401号已自尽。”突然闯入的揞卫尽忠职守禀告,丝毫不顾及气氛。
犯人401号是周遇卿的编号,方才看过的,江枻瑾看着自己面前的女官,开口就是质问:“你杀的?”
“是,回陛下,臣给了他选择。”女官不卑不亢回答。
女皇陛下又被气笑了,自己是想将某人处以极刑,大卸八块五马分尸也是不足以泄愤的,如今倒让他轻轻松松死了。不知是该夸自己女官做事效率高还是周遇卿命太好了,每次都能得到最有利的选项。
“他选了什么?”江枻瑾问。
“回陛下,是毒酒。”
“有遗言吗?”
“犯人401号说,陛下您开心就好,恭祝陛下江山永固享万里孤独,万岁万岁万万岁。”
闻言,江枻瑾愣了一下,什么临死前的马屁发言,这是指望通过自己的死和死前的马屁发言就能换龙颜大悦大赦天下?真是死前还在做梦。
“还有别的吗?”
“回陛下,没有。”
“周家呢?他没说什么?”江枻瑾不死心追问。
“没有,他说陛下您开心就好。”暗卫恭敬回答。
居然没有别的遗言了,没有为周家求情的只言片语,是知道周家已经被自己恨透了吗?真是好一个江山永固万岁万岁万万岁,那个人把孤独当作祝福。
“婉儿,他是在咒我吗?”江枻瑾有些迷茫,最恨的敌人消失了,讨厌的敌人也去死了,但,好像他的死还带走了什么别的东西,江枻瑾一时间竟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禁呢喃。
坐在龙椅里,江枻瑾目光也空荡荡,盯着宽敞的门,像是要看到门外,一直要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见女皇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女官忍不住心头一紧,她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将独坐在龙椅里的女皇揽入怀中。
“不是的,陛下。”“您不会孤独,臣会一直陪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