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国南疆的晨光，将小镇染成暖金色。草垛旁孩童嬉笑追逐，惊起一群白翎雀；河岸边捣衣声此起彼伏，木槌敲打在青石上，和着流水的哗哗声，谱成独特的晨曲；田地里，赤膊的汉子挥汗如雨，锄头翻起的泥土泛着湿润的光泽；村头老槐树下，几位老人摇着蒲扇，闲话家常。
学社内，朗朗书声透过雕花窗棂飘出。窗台上，郑千竹半蹲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探头朝里张望。他盯着讲台上的吴先生，目光随着先生挥动的戒尺流转。先生正讲《论语》，讲到精彩处，手舞足蹈，连窗外的蝉鸣都似在应和。
一刻钟后，学子们开始齐声背书。突然，吴先生放下书本，走到窗边，望着郑千竹笑道：“小逐啊，你过来。”郑千竹心里“咯噔”一下，挠了挠头，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声音怯生生的：“吴先生，我下次不会偷听了。”
吴先生捋了捋胡须，温和道：“你偷听这么久，为何不进学堂和他们一起学？”郑千竹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先生，我就爱听您讲，那些背书、念书太枯燥啦，哪有您讲得有趣！”
先生被逗乐，打趣道：“那你听完课，准备去做什么有趣的事？”郑千竹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说：“我要去河里收地笼，看看有没有大鱼；还得去村头大榆树上，瞧瞧那窝小雀孵出来没！”吴先生笑着摇头：“你这孩子，聪明劲儿全用在玩上了。罢了，去搬个凳子，坐着听吧。”
正说着，两名路人从学社外经过，交谈声传入郑千竹耳中：“隔壁镇子张财主家儿子明天纳妾，那排场，我从禾叶镇回来，老远就瞧见了！”
郑千竹心中一紧，暗暗咬牙。这张财主，正是拖欠李阙父亲一年多工钱的人。想起李叔家揭不开锅的窘迫，他眼底闪过一抹怒意。
下课铃响，少年们涌出学社。郑千竹一把叫住岳寄、穆单和宋华诞，神秘兮兮地招手：“过来，咱们商量件大事！”三人凑过来，岳寄好奇问：“千哥，啥事？”郑千竹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想不想跟我干票大的？”宋华诞瞪大眼：“千哥，你又想出啥鬼点子？”穆单搓着手，满脸期待：“快说快说，有啥好玩的？”
郑千竹拉着三人，快步走到村外一座废弃寺庙。他警惕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说：“刚听到张财主儿子明天纳妾，这老东西，给儿子纳妾阔气得很，却拖欠李叔工钱！咱们得给他点教训！”
岳寄神色一凛：“千哥，你不会是想……”
郑千竹狡黠一笑：“算你机灵！岳寄，你爷爷是兽医，去弄点给骡马用的泻药和催情药；穆单，去把李阙找来，咱们给李叔出出气；宋华诞，从你家纸马店拿些材料，做个逼真的坐姿纸人。我去找王立、武甘和冯高谢。”
四人分头行动。郑千竹来到肉铺，笑着问壮汉：“王叔，王栗在吗？”壮汉擦了把汗：“栗小子和甘小子去清风观找谢小子了。”
郑千竹朝着村外西山奔去。清风观立在半山腰，牌匾古朴苍劲。他熟门熟路走进后堂，只见紫衣道人背对着他坐在蒲团上。道人叹了口气：“千小子，又想惹事？记住，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郑千竹嬉皮笑脸凑过去：“枫先生，您不是总说修道要遵循本心？我这是替李叔讨公道！”道人无奈摆摆手：“去吧去吧，他们在侧庭。”
郑千竹抱拳一礼，快步离去。暮色渐浓，一场为讨公道的“闹剧”，正在少年们的谋划中悄然酝酿。
月光在断壁残垣间流淌，郑千竹压低嗓音，指尖在供桌上划出冷光：“把新娘换成纸人，让张府拜堂拜个空壳。“他转头看向冯高谢，“谢哥的迷药要做成时辰散，等宾客入席再发作。“武甘摩挲着腰间短刃：“张府的暗哨和酒窖我都摸清了，寅时三刻守卫换班最松懈。“
晚风卷起破窗的麻布，王栗突然攥紧拳头：“我在镇西头找了间空置的骡马店，后院直通密道。“少年们的影子在墙上交叠，像一群蓄势待发的小兽。
归途经过芦苇荡，郑千竹弯腰提起浸在河中的地笼。月光落在活蹦乱跳的鲤鱼鳞片上，映得他眼底泛起笑意。他随手扯了把野草编成绳，将鱼虾串起，腥气混着艾草香在夜色里弥漫。
“老哥哥，明儿可得露一手糖醋鱼！“郑千竹把鱼篓往厨房灶台重重一放，惊得灶台上的黑猫“喵呜“窜开。在后院找到郑安时，老人正就着油灯修补渔网，昏黄的光晕里，少年晃了晃手中的草绳：“多做几个菜，兄弟们要来热闹热闹。
郑千竹踏入内堂时，母亲郑柳氏正倚在窗边绣着一方帕子，烛火映着她眼角细密的纹路。见他进来，妇人眉眼舒展，温声道：“今日又去哪儿野了？衣裳上尽是泥点子。“
“听吴先生讲学去了。“郑千竹笑嘻嘻凑过去，顺手拈了块案几上的蜜饯塞进嘴里，“娘绣的这鹭鸶真精神，比镇上绣坊的活计还细致！“
郑柳氏轻戳他额头：“少哄我。你呀，整日里不是上树掏鸟窝，就是下河摸鱼虾，何时能静下心来读书？“
“读书哪有听故事有趣？“少年眨眨眼，忽而压低声音，“娘，我明日约了岳寄他们去后山......听说近来有野狐出没，毛色极好，若能猎着，给您做条围脖。“
妇人手中针线一顿，抬眼细细打量他：“当真只是猎狐？“
“自然！“郑千竹拍着胸脯，袖口却“叮当“轻响——那是他白日从铁匠铺顺来的铜铃，原本要系在宋华诞扎的纸人脚上。
郑柳氏眸光微动，终是叹了口气：“去吧，仔细别伤了筋骨。“
——
戌时三刻，郑千竹溜进后院偏房。老仆郑安正在擦拭一柄乌木鞘的短刀，见他进来，皱纹里立刻堆出笑意：“小祖宗，灶上还给你温着醪糟......“
“老哥哥，“少年凑到跟前，指尖在桌面上轻叩三下，“把枣胡镖给我几颗，再寻把趁手的鞭——可别拿家传的那条蛟筋鞭。“
郑安的手猛地僵住。枣胡镖用毒枣核淬炼，专破横练功夫；而郑家兵器库里那些不起眼的软鞭，抽在人身上能刮下一层油皮。老人喉结滚动：“小竹啊......“
“打野味嘛，“郑千竹晃了晃不知从哪摸出的麻绳网，“后山那窝狐狸精得很，得用些非常手段。“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老仆望着少年映在墙上的影子——那影子竟像长了獠牙似的张牙舞爪。他沉默着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取出一包用油纸裹着的暗器，又摘下墙上悬着的竹节鞭。
“鞭身灌了铅粉，“老人声音发涩，“抽石头都能迸火星子......“
郑千竹接过来凌空一甩，“啪“地抽裂了窗边一盆夜来香。他咧嘴一笑：“正好给狐狸挠痒痒！“
待少年身影消失在回廊，郑安突然对着暗处咳嗽两声。阴影里转出个精瘦汉子，正是常年给郑家送货的樵夫。
“跟着他，“老人往汉子手里塞了块碎银，“若真是猎狐便罢，若是......“他望向东边禾叶镇的方向，混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忧色。
檐下铁马“叮铃“一响，惊飞了歇在屋脊上的夜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