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转学生与谜语

我蹲在图书馆第三排书架下擦拭《百年孤独》的封皮时,身后传来运动鞋摩擦地板的刺响。刚抬起头,一道深蓝色身影就撞翻了摞在膝头的课外书。精装本《百年孤独》在空中划出狼狈的弧线,书脊重重磕在铁质架子上,惊起尘埃在午后的阳光里翻滚。

“抱歉,我没想到这里有人。”男生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金属,冷而清冽。我的笔记本从书页间滑落,啪地摔在他限量版球鞋边。深褐色咖啡渍在米色封面上溅开,像朵被踩烂的鸢尾花——那是上周省吃俭用才买到的绝版读书笔记。

“蒋奕晟同学,”我捏着本子边缘站起身,他校服领口别着的“数学竞赛组”徽章刺得眼睛生疼,“重点班的优等生都这么擅长横冲直撞?”

他的喉结动了动,苍白皮肤下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这个月第三次了——上周他在早读课解傅里叶变换时撞翻我的小熊饼干,前天在食堂用洛伦兹力模型泼洒了我的罗宋汤。此刻他睫毛低垂,目光扫过我怀里那摞残兵败将:《飞鸟集》扉页还黏着半块融化的饼干,《巴黎圣母院》书脊裂开细缝,像卡西莫多扭曲的脊梁。

“这次月考作文题目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他突然伸手划过书架,指尖停在雨果全集上。医用腕带从袖口滑出半截,蓝白条纹下隐约可见留置针的轮廓,“邓同学写的是钟楼怪人?“

我啪地合上笔记本,陈年墨水的酸涩味在鼻腔炸开:“不劳费心,倒是蒋同学该操心下周的数学竞赛。”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听说这次出题老师偏爱离散傅里叶变换?”

他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转身时医用腕带擦过我的手腕,凉得像初春的溪水。一张图书证从口袋飘落,背面用纤细劲挺的瘦金体地写着:

四角方方一座城,城里兵马三十整

(打一文具)

风掀起窗帘,阳光在他后颈跳跃,那块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绒毛上凝着细小的汗珠。我盯着他消失在哲学区的背影,在作文本上画了十六个方格——和去年全国谜语大赛冠军题一模一样的九宫谜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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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谜语大赛

当投影屏亮起那道眼熟的题目时,我捏皱了选手号牌。蒋奕晟作为反方代表起身的瞬间,我抢先拍下红色抢答键。

“砚台!”声音在阶梯教室撞出回音,“三十兵马指墨块,《文房四谱》记载'凡墨每日研磨,不过三十下。”

评委推了推眼镜:“正确。但邓莹同学怎么知道这是砚台谜?”

我望向台下僵住的少年。他耳尖泛红的样子像极了被踩尾巴的猫,修长手指正把玩着医用腕带上的魔术贴。“上周有人往我课桌塞了三十块徽墨。”我举起写满解谜思路的草稿纸,最下方画着他图书证背面的十六宫格,“还附赠《文房四谱》第207页的复印纸。”

掌声雷动时,我看见他在便签上奋笔疾书。散场后,我在座位下捡到张数学草稿纸,泛黄的纸页背面画着复杂数独,最中央用红笔圈出:

你解开了第一个谜

明天见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我摸向口袋,那条本该在他腕上的医用腕带不知何时滑了进来,内侧用针尖刻着极小的时间:2018.3.17 15:24——正是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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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数独

台灯在第N次闪烁后彻底罢工。我骂骂咧咧翻开数学练习册,那道折磨人的数独题竟已被填满。每个数字对应的字母连起来是:

C-H-E-R-R-Y-B-L-O-S-S-O-M

樱花花期将尽,而我的错题本里开始频繁出现铅笔写的俳句。最新一页的傅里叶变换题旁,他清瘦挺拔的字迹爬满空白:

二十七个化疗夜

数窗外樱花落几重

不如你蹙眉时睫毛颤动的频率

月光泼在医他的用腕带上,蓝白条纹泛起诡异的荧光。我用紫外灯照向内侧,浮现出更小的字迹:

第一个谜底正确率99.7%

但邓同学是否发现

砚台缺了一角?

突然响起的消息提示音划破寂静。特别关心铃声是自定义的监护仪长鸣音,聊天框弹出他发来的图片——我那本溅满咖啡渍的《百年孤独》,第87页夹着的银杏叶在紫外线下显出墨迹:

马尔克斯说回忆没有归途

但你的眼睛

是我穷尽所有收敛级数

也要抵达的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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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班主任敲黑板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灰雀,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的三角板凹槽里。我咬着草莓味棒棒糖,笔尖在《百年孤独》扉页戳出蜂窝状的孔洞——这是我对所有数学天才的默哀仪式。

“这位是从重点班转来的蒋奕晟同学。”班主任的尾音带着诡异的停顿,仿佛在报幕某件残次品展览。少年倚着门框的姿态像道未闭合的积分符号,深蓝色校服在他清瘦的肩线晃荡,医用腕带从袖口滑出半寸,在三月倒春寒里泛着冷光。

女生们的抽气声在教室后排泛起涟漪。前排男生用圆规尖戳我后背:“邓姐,你的学科死敌来了。”旁边的同学起哄着:“蒋神和邓姐,接下来有好戏看了啊……”我头也不回地把《文心雕龙》拍在桌上,书页间抖落的银杏叶正巧落在他球鞋边。

“蒋同学得过全国奥数金牌。”班主任的镜片闪过虹光,“因为身体原因暂时在平行班调整...”话音未落就被他的咳嗽声打断,那声音像是从生锈的胸腔泵出的,指节叩在讲台边缘的节奏恰好是斐波那契数列。

他走向我身后空位时,消毒水的气息混着某种苦涩的药味拂过我的齐肩短发,转头正对上他苍白的指尖——那里缠着留置针的止血贴,正勾着我挂在椅背的帆布袋。

“想必你就是因为偏科与重点班无缘的文科学霸邓莹同学吧。”他单手托腮看着我,眼神中带着戏谑与挑衅“不过嘛,你的政治比我少一分…”我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无名火。

“邓莹同学这是不服气了,”他抽走我夹在《巴黎圣母院》里的数学卷子,眼中满是得逞的笑容,38分的红字在他眼下投出血色阴影,“你的洛必达法则用得像是钟楼怪人挥锤子。”

全班哄笑中,我夺回卷子冷笑:“蒋神这么闲?不如操心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腕间的医用带突然发出细微的电子音,像是某种倒计时的警报。

他的睫毛颤了颤,在泛青的眼睑下织成密网。正当我以为要激怒他时,他却从书包掏出盒未拆封的草莓牛奶,吸管精准投进我桌角的咖啡杯:“至少我不用靠咖啡因续命。”保温杯底的抗凝血药标签一闪而过。

放学时我故意把《百年孤独》遗落在座位。监控录像显示,他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对着那本书发呆良久,最终在折角处夹了片银杏叶——叶脉用纳米针刻着克莱因瓶的拓扑公式,背面是摩斯电码写的:你好,卡西莫多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