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名动天下

寂寥暮色浸染荔浦城头,刘琦立于高处俯瞰阡陌纵横的田野,衣袂在晚风中猎猎作响:

“欲兴邑治,必执二要:一曰谷粟,二曰布帛。此二者为世之重宝,可代钱币,直充市易。”

郭表捧着竹简记录政务,微微颔首,笔尖沙沙落下:“岭南商路闭塞,旬月之间难臻繁盛,公子是打算先固本强基?”

刘琦目光远眺,神色笃定:“然也!商道非朝夕可成,粟帛二物方为立身守业之根本,安邦济世之柱石。欲振农耕,水利为要,当即刻往荔水察勘!”

众人溯荔水而探,刘琦行至某处,见两岸巉岩壁立,如鬼斧劈就,森然对峙。河床裸石嶙峋,映着余晖,冷芒幽冽,寒意砭骨。

此处地质稳固,能承受堰体压力,是绝佳立堰之所。

黄忠凑近查看,粗壮的手掌抚过岩石,点头称赞:“真是好地方。”

不远处,魏延手持长戈指挥,嗓音穿透晚雾:“砍伐竹子,制作竹笼装石,速度快点!”

河岸响起此起彼伏的号子声,毛糙的竹篾摩擦声、石块碰撞声交织成片。将士们赤着臂膀,汗水混凝竹白霜顺着脊梁滑落,却无人停歇。

刘琦径取酒囊,递给浑身湿透的魏延,目及垒垒竹笼,沉声问道:“文长,进度如何?”

魏延抹了把脸,苦笑着摇头:“我等仅三百人众,欲筑此巨堰,恐至斗转星移,终难竟功。”

刘琦望着平缓的河水,目光坚毅:“莫急,待堰体落成,引渠灌溉,万亩荒田便能变粮仓。届时招徕流民、广纳青壮,何愁大业不成?”

言罢,他拾起一块青石嵌入竹笼,沉声道:“今日一篑,明日千层。荔浦要兴,就从一石一笼开始!”

众士闻之,倦目复燃锐志,号子声再度响彻河谷,惊起群鸟掠过波光粼粼的河面。

月色险些漫过荔水河面时,悠长的号声撕裂天际,宣告一日劳作结束。

魏延甩了甩沾满湿泥的手臂,大步走到刘琦身边,战戈上还滴落着浑浊的河水:

“公子,我刚探查了一番,堰址处淤泥厚重,得尽数挖除,露出基岩后还要局部凿平开槽,才能确保根基稳固。”

刘琦凝视着泛着青苔的河床,沉吟道:“务必仔细。”

魏延以戈戟戳地,指脚下泥泞道:“此处软基,须以松木桩密植成列,沿堰体铺陈。若不然,堰身日久必陷,功亏一篑!”

言罢稍顿,其声粗厉而带倦意,叹道,“然今人手寡薄至此,伐竹编笼已疲于奔命,况乎后续诸事?恐难以为继矣!”

刘琦神色沉肃,目若朗星,毅然道:“吾当速募徭役,广集民力,保工期无虞,断不令此堰迟滞!”

魏延以袖拭额间汗珠,急声道:“公子,事不宜迟,务须从速!汛期转瞬即至,每延一日,便增一分险象,切不可缓!”

二人蹲下身,在沙地上画着草图,争论条石缝隙究竟该用黏土夯实,还是混以石灰增强黏性。

刘琦折来枯枝在图上比划,魏延随手捡起石块模拟堰体结构,溅起的沙粒扑簌簌落在二人肩头。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黄忠翻身下马,高亢的嗓音直击耳膜:“公子,赖堂派人来报,竹纸试制失败了!”

“怎么回事?”刘琦清俊飘逸的姿态微凝,沉声道,“不是按简策上的法子做的?”

黄忠肃声禀道:“来者报称,竹经蒸煮,终难成浆,不知是何缘故。”

刘琦望着满身泥泞、嗓音嘶哑的魏延,端正道:“文长,今夜到此为止,好生歇息。”

魏延抱拳行礼,铁甲缝隙间渗出的汗水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待魏延离去,刘琦抬眸吩咐黄忠:“走,去造纸作坊。”

马蹄踏碎满地星辉,不多时便到了飘着草木灰气息的茅屋。

赖堂听闻马蹄声,跌跌撞撞迎出门来,发髻凌乱,衣襟上还沾着斑驳的纸浆痕迹:“参见使君!”

刘琦踏入作坊,浓重的酸腐味扑面而来。昏暗的油灯下,几案上摊着不成形的纸浆团,颜色灰褐,表面粗糙如泥。

“具体怎么回事?”刘琦俯身查看,两指碾过黏腻的纸浆。

赖堂面露苦色,双手捧起一团废料,禀道:

“回禀公子,经蒸煮的竹浆,实难成型。或聚结成块,或稀软似泥。小人昼夜守于工坊,连试七遭,皆未得成!”

黄忠剑眉倒竖,腰间佩刀发出轻响:“莫不是你偷工减料,故意懈怠?”

赖堂神色庄肃,言辞刚正:“小人岂敢延误使君要事!每道工序皆依使君所授简策而行,丝毫未敢轻慢差池!”

刘琦抬手示意黄忠稍安勿躁,深邃的眸光扫过作坊里堆积的竹片、石臼与木帘。忽然,他双眼清亮起来:“你没有加纸药吧?”

“纸药?”赖堂遽然抬头,眼中尽是茫然之色,“小人从未闻此名,不知此是何物?”

刘琦负手缓行至滤池,银辉月色,为其身影镶上一层薄芒,徐徐言道:

“抄纸之际,添入纸药,一则可防纸浆聚结,二则能使纸张质地匀整。且可缓滤水之速,便于工匠整饬纸浆排布,更可增强纸张韧性。”

赖堂目瞪口呆,手中纸浆团“啪嗒”一声落地,惊道:“世间竟有此等神妙之物!小人苦心钻研造纸之术十数载,闻所未闻……”

刘琦取过案上竹片,于掌心比画着,缓声道:

“择取鲜润或干爽的黄蜀葵根,截其根段,置入清水中,反复揉搓、捶击。待黏液渗出,以物滤之,取其清液,此液即为纸药。”

赖堂一拍大腿,茅塞顿开:“小民明日便去采买筹备!不出三日,定能备足所需之黄蜀葵根!”

刘琦抬手指向作坊外一片黝黑的山林,沉声道:

“倘若黄蜀葵根难以寻得、数量不足,亦可用冬青叶取而代之。冬青叶于岭南之地随处可见,将其捣烂取汁,亦可解燃眉之急,权充纸药。”

赖堂面露狂喜,如得稀世珍宝,他猛地深深一揖,激动道:“使君才略超凡!在下这便去寻觅冬青叶,今夜再行尝试,定不负使君所授!”

说罢爬起身,风风火火冲向夜色,衣摆扫落案上几团废浆也浑然不觉。

黄忠望着赖堂远去的背影,啧啧称奇:“公子怎知纸药之法?”

刘琦望向天际残月,轻声道:“民生多艰,若连张平整的纸都造不出,何谈教化万民?不过是多费些心思罢了。”

作坊内,篝火忽明忽暗。不觉间,时间如白驹过隙般匆匆流逝。

工坊内蒸腾着热气,赖堂额头布满汗珠,双手微微颤抖着将新制的竹纸从帘模上揭下。当纸张缓缓展开,他的瞳孔骤然发亮。

——原本粗糙的竹浆竟化作了顺滑如绸的纸面,透着温润的光泽。

“使君!快看!”赖堂望着逐渐成型的竹纸,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刘琦疾步上前,指尖轻轻抚过纸面,触感细腻,韧性十足。迎着窗外透入的晨曦微光,竹纸泛着柔和的光晕,连纤维纹理都清晰可见。

“成了,小民我成了!”赖堂涕泪横流,扑通跪地,“多亏使君指点,此等神奇造纸技艺,一旦现世,必能名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