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峰顶。
数百名身着青鸾道袍的弟子，在偏殿前排成长龙。
周衍立于队伍中段，身上道袍已裂帛垂落，几成褴褛，引得周围弟子频频侧目。
其中一位年约四十的师兄，实在看不过眼，便语带讥诮道：“这位师弟倒是胆识过人，衣衫褴褛却敢来领月俸，莫不是故意触纪执事的霉头？”
周衍恍若未闻，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殿前那位神情冷峻的中年女修身上。
正是红尘峰十八执事之一的纪昀。
这位纪执事，以严厉苛刻著称——曾有弟子因衣衫不整，被其当场罚没半年月俸。
周衍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破烂道袍，已然预见接下来的场面。
轮到他时。
纪昀果然厉声喝止：“站住！”
殿前霎时鸦雀无声，众人齐刷刷看向这个胆大包天的弟子。
周衍从容行礼：“弟子周衍，拜见执事。”
“青鸾道袍乃仙门颜面，你这般模样成何体统？”纪昀声色俱厉，“今年剩下月俸，尽数扣除，滚回去闭门思过！”
人群中顿时响起窸窣笑声。
“回禀执事。”
周衍身躯挺直，不卑不亢道：“弟子前日在洗剑池习剑时，不慎被剑气所伤，道袍损毁实属无奈。”
纪昀冷笑一声，正欲发作。
却听周衍又补了一句：“出手之人是执法堂首座弟子李青微。”
笑声戛然而止。
就连身为执事的纪昀，在听到“李青微”三字时，神色也为之一变。
这时，队伍中恰好飘来一句窃窃私语：“听说前些时日，李首座曾与此人独处多时，状若亲密……”
声音虽细若蚊呐。
纪昀却是听的一清二楚，不由语气稍缓：“既是……外力所致，倒也情有可原。但规矩不可废，罚你月俸减半，尽快更换新袍。”
不料周衍竟得寸进尺：“执事见谅，弟子手头窘迫，实在无力更换道袍。听闻杂务司可申领备用道袍，只是需执事手令……”
纪昀面若冰霜。
看在李青微的面子上，她已是网开一面。
哪想到这周姓弟子，竟不知所进退，反而当众讨要道袍！
殿前空气骤然凝滞，众弟子面面相觑，混在队伍中的王睿暗自咂舌——这周师弟当真胆识过人。
“随我来。”
纪昀沉默良久后，突然开口，“其余人照常领俸。”
说罢拂袖而去。
周衍见状，急忙跟了上去。
行至偏殿转角，纪昀蓦然停步，背对着周衍，声音里带着探究：“你与李青微究竟有何渊源？”
“师姐不过指点剑术罢了。”周衍答得滴水不漏。
“仅此而已？”
纪昀猛然转身，目光如炬，“据我所知，李青微素来独来独往，从不与人亲近。”
周衍犹豫片刻后，斟酌着答道：“或许……是弟子剑法太过拙劣，让师姐实在看不过眼。“
纪昀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这般拙劣的托词，竟也敢拿出来搪塞。
当真欠教训！
但转念想到李青微与此子之间的关系，终究还是按下心中不快。
在外门，李青微三字的分量，即便是她也不敢轻视。
“罢了。”
面对油盐不进、守口如瓶的周衍，纪昀觉得有些心累，当即袖袍轻拂，一枚青玉令牌凌空抛向周衍。
“速去杂务司，领取新袍，切莫再损我峰颜面！”
周衍双手接过令牌，恭敬行礼。
“多谢执事成全。”
……
杂务司，坐落在红尘峰西侧的山坳间，灰瓦白墙的院落里，各式杂物凌乱地堆积成小山。
周衍刚跨过门槛。
两名杂役弟子便抬着半人高的铜镜与他擦肩而过。
镜面如水，映照出他褴褛不堪的样子。
活像个落魄的散修。
“这位弟子……”
柜台后的胖执事闻声抬头，话到嘴边却突然噎住。
在杂务司任职二十载，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敢穿着几乎碎成布条的青鸾道袍招摇过市。
周衍神色如常，取出青玉令牌，双手呈上：“外门弟子周衍，奉纪执事之命，特来申领新道袍。”
胖执事接过令牌，眯着眼睛仔细端详，确认无误后，脸上立刻堆起殷勤的笑容：“原来是纪大执事的手令，请稍候片刻。”
他转身钻进里间，很快捧出一件崭新的青鸾道袍。
“多谢执事。”
周衍接过道袍时，目光在衣襟内侧的青鸾暗纹上短暂停留——这是红尘峰特制的防伪标记，每件道袍都镌刻着独一无二的编号。
换上崭新的道袍后。
周衍指着地上那件破损的旧袍问道：“敢问执事，这件旧道袍该如何处置？”
“自是回收利用。”
胖执事漫不经心地解释，“你这件道袍损毁过于严重，已无修复价值，只能回收上面完好的材料，用以制作新的道袍……”
“原来如此。”
周衍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丝释然。
旧道袍被回收后，会经过彻底的拆解重制，届时依附其上的追踪符印，自然灰飞烟灭。
如此一来——
即便李长空事后追查，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周衍在心底将整个计划重新梳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后，这才向胖执事拱手告辞：“有劳执事，弟子告退。”
“慢走。”
胖执事脸上浮现出异常亲切的笑容，那神态全然不像位高权重的仙门执事。
【叮】
【今日情报已刷新】
【今日情报：眼前这位看似平凡的胖执事，实为魔门阴傀宗安插的卧底。不过，随着三十年前阴傀宗的覆灭，他选择隐姓埋名，安心做起了仙门执事……】
周衍心头一紧。
他不动声色的抬眼，看向眼前这位人畜无害的胖执事。
对方正哼着小曲整理柜台，圆润的手指在账簿上勾勾画画，任谁看了都只当是个混吃等死的闲散执事。
“这位弟子还有事？”
胖执事察觉到周衍的视线，笑眯眯地抬头问道。
“无事。”
周衍收回目光，拱手告辞。
走出杂务司院门，他驻足回望这座灰瓦院落，心中蓦然想起了一句尘封已久的台词：
“以前没得选，现在我只想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