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左堂,晚生欲在湖广会馆内办一宴饮宣介会,以发卖我司从广西司借支来的三份地契,筹得银两发南京户部,以筑帝陵黄瓦。”
“此番宴饮,每桌记菜一十二叠,凉菜、热菜、瓜果、糕点各四样,用酒无算。以每桌二两记,预计花费五十两。望左堂首肯,这是晚生为此事写就的陈条。”
又是一日庭参时,李斌正恭恭敬敬地站在秦金的班房内。双手呈上陈条的同时,更是将腰弯得比昨日那苟胖子还要深,可见态度之真诚。
李斌这般“前据而后恭”的动作,与昨夜的倨傲一比,反差感直接拉满。若是叫苟胖子看到眼前这一幕,只怕他定会在心中大喊:我想啸啊!!
但可惜的是,苟胖子就连踏进户部衙门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汉阳不必行如此大礼,有何想法,说来便是。若是中肯,老夫身为尔等左堂,自当支持;如遇纰漏,亦可查漏补缺,交换得失。”
在先说了一番客套话,示意李斌站直身子回话后,秦侍郎这才谈起李斌申请的事项。
或许是李斌在秦侍郎这的印象分刷得足够高,秦侍郎在看过陈条后,倒是没有直接开骂。骂李斌这“宴请商人”的行为,就是离经叛道。
反而,秦侍郎说话时,声音很稳:
“吾观这陈条所请,此事之关键,不在宴饮,而在地契发卖。汉阳不是指望着,靠酒,去灌醉那些商贾,然后趁他们意识不清、神智不明时,强行签契吧?”
“左堂说笑了,晚生岂能那般不识大体,行那强人所为?”
听着秦侍郎如同玩笑般的话,李斌明白,对方是在问,自己准备怎么把那刘瑾等人的“阴宅”,卖出去。
通常,领导问这种话时,他们在乎的并不是方法,而是,结果。
尤其是...
“晚生之所以言说酒水无算,并非是想灌醉他们,从而不知耗费酒水几何。而是晚生担心,那些商贾在听完晚生的建议后,欣喜之下,豪饮狂饮。”
“噢?愿闻其详?”
“晚生之策,就一个字:利!”
李斌原本已经恢复正直的腰杆,在这一刻再次一挺,整个人从上至下都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因为,李斌在这时,忽然找到了前世,自己对着PPT忽悠...哦不,游说投资人时的感觉:
“那刘、江、钱三宅,若是卖与商贾居住,那自是无人问津。可若是,这三宅,能如店铺那般,源源不断地为他们提供钱钞之利呢?”
“你是说,将房屋卖于商贾,然商贾再租于黔首?”
秦侍郎作为常年和钱钞货品打交道的官员,非常容易理解李斌的想法。
三座豪宅,价值不菲,且占地广阔。
当店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空间利用率太低,沿街的厢房,便是打通,铺面也过于稀少。即便是开那青楼瓦肆,这等需要大片场地、大量房间的娱乐场所,这三座死过人,还是特么死过不少人的宅子,显然也不合适。
就问这阴风阵阵的地方,谁敢去happy啊?真就饿急眼了,不分人鬼,是个洞就能钻是吧?!
既然当做生意场地不行,李斌又说,那钱钞之利,源源不断。
答案也就很清晰了:租赁房。
如江彬宅,假设作价白银一万。按如今的行市,其年租金为白银一千两,铜钱百万。看似挺多,但其宅邸内,房舍可有足足四百一十八间,平摊下来,每间房的年租金仅需2392文。
这一价格,不算便宜,但也绝对算不得高。
就拿李斌租住的小院为例,那一进六房的小院,京师之中不要太多。便是黄华坊的地利加持,其市价也仅百两上下。年租金十两,合铜钱一万,六户平摊,每户每年仅1667文。
看似,江彬等人的宅邸,平摊后的年租金要比李斌这边高上许多。但要不要看看,这两处宅邸的地段呢?
黄华坊那是什么地方?
可以说,要不是教坊司在这,为了方便管理,朝廷先把官办青楼放在了教坊司附近,然后同业吸引,让越来越多的青楼开在这里。青楼聚集消费人群,带动其周边的配套服务业,如酒楼等店铺兴盛。以及朝阳门这一京师“物流集散地”,汇聚了更多的力夫、脚夫,以及服务于他们的小摊小贩...
黄华坊,说是后世的北京郊区县,也毫不为过。
紧紧贴着京师城墙,再往外一步,就到城墙之外的地方。哪怕比其他边坊热闹些、更有活力些,也掩盖不了,黄华坊本身的偏僻。
在以官员、勋贵为核心运作的明代社会里,这两个阶层,才是真正享受大量人力服务,以及生活便利的群体。
而城镇之中的就业市场,又偏偏是以服务业为核心承载的。
小到端茶倒水的服务员(堂倌小二),大到什么高伙律师(讼师、状师)、注册会计师(账房),乃至明代大名鼎鼎,牛笔者年入高达白银千两的绍兴师爷。
这些,其实都是服务业。
就业市场的活跃与否,直接关系到房价的涨跌。就业情况好的地区,其房价一定不会太低。
这一铁律,即便是在大明,依然是生效的。
紧贴皇城东安门的江彬宅、太液池西南的钱宁宅,无疑是卡在了这大明京师的核心地段。
不仅靠近大明以皇权为核心的中心处,周边,从各部官员扎堆汇聚的奉天门外中央官署区、到太液池旁专为皇室服务的内官监、尚衣监、司设监等等。
无论是服务于宫内采买的商家,还是就职于服务这一众官吏的商铺、行脚...
可以说,若是在这种地段,一个人都找不到活干,那放眼整个大明,他想找到活的概率恐怕也是微乎其微。
换而言之,江彬几人的宅邸,因其房舍众多,且死过人的缘故。宅邸价值,在这个地区已经是很低的了!
若非其面积实在太大,别说白银万两,就是千两、百两,怕是都无人问津。
而所谓的“死人”问题,谁会在乎?
百姓在乎吗?
在乎!
前提是,他们得没有温饱之忧。
若是自己都快要饿死了,那他们还在乎住的地方死没死过人?再在乎下去,就是没死过人的宅子,都特么得死人了...
很不巧,或者说,很巧合的是,如今的嘉靖二年,恰恰是一个京师,尤其是京师外城的百姓温饱,开始难以为继的时刻。
只要有活干,有钱赚,有粮吃...
有活下去的希望在,他们绝对不会在意那遮风挡雨的住所里,有没有某些“阿飘”邻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