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总是第二名的人,也想被等一下——不是所有的安静都是懂事

夜里九点,龙庭国际小区外环小路上,路灯昏黄,照不清前方的影子。

马星遥从小区花园长椅那边走回来,心情还没平复,脑子里像被一台老收音机干扰,一会儿父亲的话、一会儿Ω编号、一会儿又浮出乔伊写在草稿纸上的那行字:“我是走错缝的光”。

他走得慢,鞋底贴着地面,像是故意不想发出声音。

就在拐过拐角准备走楼梯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哟,这么晚还在散步?”

他回头,看见胡静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运动风衣,手里拎着半袋刚买的豆浆粉,正从便利店方向走来。

“胡姐。”他礼貌地点头。

胡静瞥了眼他:“刚从哪儿回来?脸上那股子‘考试没考好’的味我隔着一米都闻得出来。”

马星遥笑了笑:“没考试。”

“那就是心事。”

胡静踩着地砖,鞋跟在水泥路上敲出均匀节奏,像是她多年走过的“都市生存节拍”。

她从不拐弯抹角,也不拿出大人身份教训人。

她只是平行地走在他旁边,像一个比他早十年经历一切的人,偶尔转头看看他说不出口的事。

“你这年纪,本该是担心体育补考、女生喜欢谁。”她随口说道,“可你一看就是那种,不仅要背公式,还要背你爸的沉默。”

马星遥愣了一下。

胡静笑了:“别惊讶。你爸那种人,我见多了。说自己‘没空说话’,其实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家人。尤其是聪明的儿子。”

她顿了顿,像是换了种语气:

“你以为他不在意你?”

“他其实不知怎么‘夸’你。”

马星遥低头,沉默片刻: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胡静轻轻“哼”了一声:“很多人‘遇事’之后,就不是原来那样了。

你爸的事我不懂,但我知道一句话——你不能等别人变回原来的样子,才学着理解他现在的样子。”

马星遥望向她,眼神里第一次浮出一丝“破碎认同”的温度。

他一向自持冷静,擅长看数据、找公式,但他也知道,有些情绪,不进逻辑表格。

而胡静,像是用生活走出来的语言,一下子把他困了几年的那道“家庭题”,松了一格。

两人默默走到小区楼栋门口。

胡静停下脚步:“你上次答应我滑冰场的事,别赖账。”

马星遥轻笑:“不赖。周末下午我会去。”

“那就好。”她拍拍他的胳膊,“走吧,小书生。”

马星遥一愣,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叫他,还不是讽刺。

而是带着一点——替你撑腰的味道。

“你们这些会想太多的男孩啊——

要是肯把百分之一的‘算计’,拿去多喜欢自己一点,那就不容易难过了。”

门关上的一刻,门铃“哔”的一声响起。

风吹过小区草地,马星遥站在原地,忽然笑了。

他从没跟谁这样聊过心事。

而今天,胡静一句“会想太多的男孩”,比父亲三年说的所有话都真切。

他抬头看了看楼上,有一户阳台亮着小灯,传来收音机的低音:

“你说你想要逃,偏偏注定要落脚……”

《可爱女人》唱得不清不楚,像是远处某家拉着天线的老录音机。

他还是没有上楼,胡静看出了他的心思。

走吧,带你喝酒消愁去!

铜林商厦的夜灯亮到凌晨三点。

地下酒吧不是喧闹的那种,属于那种2001年城市中产刚刚尝试的“轻饮空间”:皮沙发、电风扇、老式CD播放机,墙上挂着一幅模糊的《卧虎藏龙》海报。

吧台边坐着两个身影,灯光昏黄中,胡静拿着一杯酒,一边听马星遥说起“父亲的沉默”,一边不动声色地回一句“你很懂事”。

他不记得喝了多少。

只是觉得那一杯接一杯地下去,好像能暂时麻痹住他心里那个“总是第二”的自我。

胡静没有劝,也没有笑。

她只是把他杯子里的酒兑了点水,然后看着他靠在沙发上睡着。

等马星遥再醒来,是第二天早晨七点整。

窗外阳光淡淡地从百叶窗缝里洒进来,屋内空气带着昨夜残留的微醺和阳光暖气的味道。

他睁开眼,坐起身,愣了两秒才意识到——

他在胡静家。

头发翘了一边,整个人像是梦游过一场青春电影的镜头。

客厅的木地板传来拖鞋声。

胡静一身米白色的薄睡衣,头发微乱,手里端着一盘煎蛋和一杯热豆浆,语气不紧不慢:

“醒了啊?先吃早饭吧,等会儿我开车送你去学校。”

他从没见过这么“生活感”的她。

平时在滑冰场她干练、稳重,总是带着笑意和分寸。

而现在,穿着宽松睡衣,笑着喊他“马弟”,却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

他突然有些脸红。

连忙低头掀开餐巾纸,咬了一口煎蛋。

那味道一下子把他拉回两年前——

那时候妈妈还在家,每天早上都煎蛋、热牛奶、在他出门前摸一下他的头发说“别忘了带钥匙”。

但自从1998年矿难后,一切都变了。

父亲从矿井回来后变得寡言,只会问一句“作业写了吗”。

母亲调去了省城,偶尔来电,但再没回过这个家。

曾经三口之家,好像只剩一根撑着天的电线杆子,风吹一歪,整栋房子就哆嗦。

他咽下那口蛋,喉咙有点涩。

马星遥第一次感到,不是家,也可以有家的温度。

胡静看出他没说话,轻轻笑了笑:

“别多想,我表弟也睡过我的沙发…”

“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但你是第一个吃我亲手做蛋饼还不敢看我眼睛的。”

马星遥有些局促地把头偏过,眼神偷偷看向她的侧脸。

她一边喝着豆浆,一边从报纸上撕下一则广告,小声读着成人自考招生信息。

他忽然问:

“你以前想读大学吗?”

胡静愣了两秒。

然后轻轻点头:

“特别想。”

“但我读的是生活。”

马星遥没说话。

只是低头,把那口豆浆喝完了。

这是他两年多来,第一次吃到一顿“有味道”的早饭。

不是饭菜的问题。

而是有人在厨房忙碌过,然后告诉你:去上学吧。

早上七点半,胡静换上外套,开车送他去学校。

车窗外风吹起路边的柳条,广播里放着《让我一次爱个够》,歌词响起时他正看向窗外。

他忽然觉得这首歌的内涵,有点像他现在的心情:

“我不管,爱了就爱了……”

可他没说出口。

清晨,铜山二中校门口人来人往。

自行车嘎吱响,校门口广播正播放《好心分手》的钢琴版,门卫老杨喝着保温杯的枸杞茶,懒洋洋地挥手让学生快点进。

就在这个日常早读快迟到的慌乱时刻,一辆低调但一眼看出“非家长配置”的黑色宝马缓缓停在校门口。

副驾驶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一个穿着整齐校服、头发还带着“睡过头翘角”的男生走下来。

正是——马星遥。

车上下来人不稀奇,但从这种车上下来的,一般不是老师家属,就是谁家来探亲的表哥。

可偏偏马星遥这种一向走路都不搭茬、交卷从不留名的冷脸学霸——

居然从一个穿着利落职业套装、踩着高跟、喷着香水的大姐姐车里走下来。

车窗摇下,胡静戴着墨镜,笑着说:

“记住周末的约定啊!”

马星遥点头,目光有一瞬间游移,明显有点尴尬。

他想快点合上门,但已经——

“哎哎哎!杨凡!你看到了吗?”

不远处墙根正蹲着吃早饭的刘小利猛吸了一口豆浆,差点呛出来。

“那是——马星遥吧?我没看错吧?!”

“靠,他下的是宝马吧?副驾驶!副驾驶!!”

身边的杨凡还啃着油条,顺着他手指看过去,目瞪口呆:

“……不是吧?他不是那种连广播社都不参加的高冷男?”

“你说,他跟这个女的是——什么关系?”

“阿姨?亲戚?还是……”杨凡想了想,“补课老师?”

刘小利立刻一拍脑门:

“屁咧!什么补课老师穿得这么飒?那风衣一看就不是我们这商场买的。”

“我敢打包票——这个马星遥,绝对有戏!”

他俩当场脑补了一场“校园高冷男神×都市轻熟姐姐”的偶像剧大纲。

从“滑冰场偶遇”到“课业辅导走心”,再到“副驾驶落座心跳停顿”——

仿佛马星遥头顶已经闪着“叛逆中的纯情”的粉色滤镜。

而此刻,马星遥站在校门口,手指摩挲着书包带,察觉到几个路人的视线,脸颊微红。

他不是怕传什么绯闻,他只是突然有种自己“被人看见了”的不自在。

“……早知道让她放我小区门口就好了。”

他心里念叨着,快步走进校门。

而这件事的风,在不到第二节课就传遍了半个年级。

你以为是顺风车,别人却以为是青春偶像剧在拍第二季。

走廊、广播站、甚至化学实验室都在小声复述着“宝马”“利落女神”“副驾驶”“眼神不避嫌”。

而背后的声音都没提到最关键的东西——

胡静那句:“记住周末的约定!”

但马星遥知道——那才是他不想说出口的,真正的故事开头。

车开走时,马星遥站在校门口,阳光落在他脚边的影子上。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不管世界多冷,有人不问你的成绩,只在你醒来时,递上一碗热粥。

这种人,少,但会烫一辈子的记忆。

早读刚响起,教室里弥漫着粉笔灰和塑料本册的味道。

马星遥冲进教室的那一刻,差点撞到正在擦黑板的语文老师。

他迅速坐下,把校服外套扯过来搭在椅背上,一边从书包里掏出数学卷子,一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

但有些东西,藏不住。

比如——

他身上那股奇妙的混合气味:

淡淡的香水味+一点残酒味+胡静家早餐的煎蛋香气残留。

他的同桌——张芳,素来以“观察力”和“逻辑性”著称。

她一边翻笔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你这身上什么味啊?混合得比实验室酸碱反应还复杂。”

马星遥心头一紧,立刻轻咳一声,低声应付:

“昨晚做题做晚了……头晕,就忘了喷清新剂。”

张芳停下手里的笔,转头看他一眼。

“你一向不迟到,今天差点踩点。做题做到忘洗澡?你不是这种人。”

马星遥没接话,只是低头开始翻英语默写页。

他昨晚的记忆确实有些模糊,除了那顿热腾腾的蛋饼、那句“带上你的调频图”,剩下的全都在酒精和疲惫里像滤镜一样晃动。

可此刻教室外,走廊已经热闹起来。

刘小利嘴巴一张一合,像校内版“新闻联播”:

“我跟你们讲,我早上亲眼看见,马星遥——对,马·星·遥!——从一辆宝马副驾驶下车!”

“穿的是校服!下车的时候头发还翘着,香水味都飘到我豆浆里了!”

杨凡在旁边接话:“听说那姐姐身材好得像从电视剧走出来的!”

“重点是!”刘小利敲桌子,“她说了句:‘别忘了周末的约定!’——懂了吧?约定!你说这关系得有多铁?”

消息像粉笔渣被风一吹,立刻从高170班扩散到整个一层教学楼。

不出十分钟,刚把早读练习册收起来的王昭也听见了风声。

她拿着签字笔的手轻轻一顿。

“宝马?副驾驶?约定?”

她眼里掠过一丝讽刺,又迅速压了下去。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画红笔圈,却在心里默默想:

“哟,陈树这家伙可以啊,效率够高。胡静那路子真快,才几天就让马星遥‘沾酒染香’了。”

可下一秒,她的心头却有点刺。

“不能真的让他们搞上啊!”

她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矛盾在心里拔节:

一方面,她希望马星遥不要再围着乔伊;

另一方面,她又突然不想把马星遥真的“推出去”。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还在吹牛的刘小利,眼神慢慢变得冷静。

“看来,该去跟胡静聊聊了。”

不是吃醋。

是局不能乱,频率要稳。

不然——

她连自己想调哪一档,都说不清了。

所以说,少年身上的味道,少女心里的问题,都是青春藏不住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