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秦叔宝卖马

王小二的如意算盘落空，阴阳怪气地说：“爷既然想当，还是拿些值钱的东西吧。”叔宝回答说：“我身上除了这件兵器，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王小二说：“不是还有匹马吗，若是不卖，也得饿死，不如趁着还有口气，拉到马市换些银子。”叔宝听了大吃一惊，连忙赶到马厩去看，这才发现他的那匹黄骠马因为没有草料，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叔宝黄骠马刚被朋友们送给自己时，威风凛凛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酸。可惜现在自己都吃不饱，这匹马再跟着自己，恐怕真要饿死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叔宝将黄骠马从马厩牵出来，打算拉到马市卖了。可是黄骠马像是知道叔宝的打算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肯出门。叔宝强忍心酸，用门闩拍打黄骠的后腿，黄骠这才勉强从门里走出来。王小二站在门后，恶狠狠地说：“这匹马要是卖不出去，你也不必回来了，不过你知道，你的文书还在我这儿。”说完“碰”地一声，把门关死了。

叔宝带着黄骠马在马市逛了好几圈，一个问价的人都没有。叔宝叹了口气说：“马啊，想想当初你在山东缉捕盗贼时有多威风，现在竟落得如此田地，唉，还说你，我又有什么不同呢？”

当时已到了秋末，路边的野草全都又枯又黄，一点水分都没有。黄骠马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一点青色的柴草，它实在饿得不行，于是伸长了脖子去够。背着柴草的老农一个没注意，直接被拉倒在地。叔宝见了，赶忙过去扶。老汉从地上爬了起来，用手拍拍衣裳，笑着说：“没事，没事，这匹马是您的吗？”叔宝点头称是，老汉说：“虽说掉了骠，但缰口还好。”叔宝忙问：“老丈想买吗？”那老汉摇摇头说：“我买不了，不过可以给你指个地方，从这里出西门，再走十五里，有个二贤庄，庄主名叫单雄信，听说是位豪杰，常买些好马送人，你不妨去那儿问问。”

叔宝听了，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糊涂。他在山东的时候就听人说过，潞州二贤庄的单雄信是位出了名的英雄。自己刚到潞州的时候，就应该去拜见，现在落魄成这个样子，哪里有脸去见，可是如果不去找他，还有谁能买下自己的黄骠马呢？

叔宝于是请那位老汉带路，又说若是马卖了，给他一两。两人走了十几里，前面果然出现了一处庄园。富丽堂皇，层峦叠翠，鸟鸣声此起彼伏，入耳清脆。老汉让叔宝在外边稍等，自己先进去问问情况。叔宝轻轻地摸着黄骠马的脖子，想：“瘦成这个样子，我都看不过眼，别人不买也是正常的。”

没一会儿，老丈就带了一个人出来，那人身高一丈，遍体罗衣[12]，面庞发青，胡须赤红，正是二贤庄的庄主单雄信。叔宝见自己破衣烂衫，忍不住朝身边的树丛里侧了侧身。

单雄信最善识马，见到黄骠马，挽起衣袖，用左手在马腰上用力一按。他力气虽然大，可是黄骠马纹丝不动。他又伸长手臂从马头至马尾，马鬃至马头量了量。长一丈多，高有八尺。伸手摸了摸马的鬃毛，遍体金黄，又细又软，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

他回身问叔宝：“这匹马你打算买多少钱。”叔宝回答说：“人穷东西也便宜，不敢多说，给我五十做盘缠就好。”单雄信说：“以这匹马来说，五十两确实不多，可它的膘掉的太狠，现在若是能用上好的草料精心喂养，还养的回来，否则这匹马就废了。你虽然说得可怜，但我只出三十两，你若不答应就算了。”说完转身就走。叔宝赶紧追上去，说：“就依你，你给多少我就拿多少。”

单雄信将马牵到庄子里，交给仆从，嘱咐要用上好的马料喂养。带着叔宝一路到了大厅的滴水檐下。没一会儿，下人过来回话，在单雄信耳边低声说：“这匹马非常凶，连老爷的胭脂马都打不过它，耳朵都被咬坏了，胃口也好，一斗[13]蒸豆下去都没喂饱。”单雄信听了心里非常高兴，不过面上却丝毫不漏。叹口气对叔宝说：“下人刚刚回禀，那匹马已经吃不进好料了。不过，我先前既然已经答应了给你三十两，现在也不会反悔，仍旧给你三十两。”叔宝不疑有他，点头称谢。

单雄信看叔宝身材高大，仪表堂堂，问叔宝是哪的人。叔宝回答说是济州人。单雄信马上来了兴致，说：“听说济州有位英雄，名叫秦叔宝，你认识他吗？”叔宝俊脸发热，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就是，回答说：“我们是一个衙门的朋友。”单雄信拍着手说：“那太好了，早听说秦叔宝是位英雄，你既然是他的朋友，不知道能不能帮我问候一声。”叔宝回答说：“一点小事，有什么不可以的。”单雄信笑着说：“说了半天，还不知道兄弟姓什么呢？”叔宝说：“姓王。”单雄信说：“那就拜托王兄了，请帮我转告叔宝兄，单雄信一直十分仰慕他，以后有机会一定去府上拜会。”又说：“这三十两是买马的钱，另外这两匹潞州丝绸，三两纹银，是送给王兄的见面礼。”叔宝忙说不敢要，不过单雄信坚持，叔宝怕留得久了，露出破绽，只得收了东西，赶紧告辞离开。出门之后，叔宝从中拿出一两给了那个老汉，作为酬谢。

叔宝卖了马，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肚子很饿，于是进了一家新开的酒店。店伙计见叔宝衣衫褴褛，认定叔宝身上没钱，拦着叔宝不让进。叔宝双手向外一分，一下推翻了四五个汉子。店老板一见，马上跑过来把伙计赶开，将叔宝迎了进去，可店小二气不过，给叔宝端来的菜全是冷的。叔宝知道这些人打不过自己，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更不能动手了，否则传出去，不是惹人笑话？只得一言不发地把东西吃了。

这时店小二又带了两个人进来，走在前面的一身红，跟在后边的一身紫。叔宝仔细一看，后边那个竟然是自己的好朋友王伯当。王伯当这个人，文武双全，既当过武状元，又当过文榜眼，一手神箭功夫，百发百中，人称“神箭”将军。店主热情地跟在两人身后，吩咐伙计赶紧端些热茶来。叔宝怕被认出来，想要悄悄离开，可他在的地方有围栏围着，没办法悄无声息地走。王伯当一抬头恰巧看见叔宝，叔宝吓得赶紧低头，装模作样地吃东西。

王伯当心中一动，对旁边的人说：“怎么看着像是我的朋友叔宝。”想想又说：“不对，叔宝人中龙凤，怎么会变成这样。”叔宝听他这么说，十分心酸，但也稍稍放下些心。没想到那人说是这么说，却始终不放心，盯着叔宝仔细打量。叔宝叹口气，心想要是被他认出来，更没意思，还不如自己承认了。王伯当知道确实是叔宝，忍不住落下泪来。叔宝赶忙安慰他几句，让他不要伤心。王伯当擦擦眼泪，把旁边的朋友介绍给叔宝认识。那个人叫李密，字玄邃，世袭蒲山郡公，曾和王伯当同殿称臣，都是殿前左亲侍千牛，两人一直关系不错。不过李密因为姓李，犯了皇帝的忌讳，所以辞官了。又说自己因为厌恶杨素太霸道，所以也辞了官。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战袍脱下来，给叔宝披上，问叔宝遇到了什么事。

叔宝就把自己因为等蔡刺史，把盘缠花光的事，以及去二贤庄卖马，又骗单雄信自己姓王的事都说了。还跟他说若是见到单庄主，希望他能代自己说声抱歉。王伯当问叔宝现在住哪，叔宝告诉他是王小二的店。王伯当立即说：“怎么住在他家，那个王老虎出了名的势利眼。”叔宝因为受了王小二妻子柳氏的帮助，什么都没说。

几个人分开后，王伯当和李密去了二贤庄，叔宝回了客栈。王小二见叔宝这么晚都不回来，以为叔宝没卖掉马，就把门锁了，听到叔宝的声音喊道：“大爷总不是想着白住我的店吧，既然没钱，柴房也别睡了，直接睡在外面好了。”叔宝气得青筋直冒，咬着牙关，握紧拳头就想动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叔宝告诉王小二马已经卖了，自己是回来结账的。王小二一听叔宝有钱，连忙跑出来开门，满脸堆笑地说：“爷这一天累坏了吧，晚饭吃了吗？要是没吃，我现在让人给你准备。”叔宝哑然失笑，暗想这种人果然不值得和他计较。叔宝没算蔡刺史的三两，又取出十七两银子付了房钱，并向老板娘致谢，表示自己这次太匆忙，以后一定会报答她。柳氏回答说：“大爷不怪我们招待不周，已是大人大量，还说什么谢。不知道大爷准备去哪？”叔宝说：“这里的事已经办完了，我急着回家，趁现在城门还没关，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