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豪门车接返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阿念蹲在屋檐下给流浪猫喂食,青瓷碗里的鱼干还没摆好,豆大的雨点就砸在院墙上,溅起成片的泥星。她慌忙抱起猫往屋里跑,廊下的风铃被狂风扯得叮当乱响,那串用海螺和贝壳穿成的风铃,是去年郁辞墨生日时她亲手做的。

“阿念!”郁辞墨的声音从木栈道尽头传来,少年背着帆布包在雨里狂奔,白衬衫被浇得透湿,贴在后背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他怀里紧抱着个牛皮纸袋,跑过积水的石板时,纸袋角溅起的水花里隐约露出“郁氏集团”的烫金logo。

阿念心口猛地一跳。三天前郁辞墨说去镇上寄信,此刻却带回印有陌生集团名字的纸袋。她下意识摸向颈间的海螺吊坠,红绳在指尖打了个死结,那是昨夜她偷偷系紧的,生怕离别来得太快。

“收拾东西,跟我走。”郁辞墨冲进屋里,从衣柜里扯出她仅有的两件换洗衣物,塞进褪色的牛仔包,“我母亲的人来了,在码头等我们。”他的声音带着异于寻常的急切,却在触到她冰凉的指尖时骤然放软,“别怕,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窗外惊雷炸响,阿念被雷声惊得踉跄,后腰抵在木质书桌边缘。桌上的煤油灯晃了晃,照亮了墙面上贴满的沙画——那是她过去五年里,用晒干的海沙一点点拓印的“外面世界”:高楼、地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此刻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正在慢慢模糊画里“医院”两个歪歪扭扭的粉笔字。

郁辞墨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自己怀里。少年身上带着暴雨的寒气,却在抱住她时剧烈发抖:“阿念,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他低头望着她,睫毛上挂着水珠,眼底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暗潮,“去了对岸,你就能接受治疗,而我......”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汽车喇叭声截断。三辆黑色轿车沿着蜿蜒的海边公路驶来,车灯刺破雨幕,在沙滩上投下狰狞的光影。最前面那辆车的引擎盖上沾着枚金色徽章,展翅的雄鹰爪子里攥着字母“Y”,像极了郁辞墨课本里画过的家族图腾。

“辞墨少爷,夫人恭候多时了。”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撑着伞下车,皮鞋踩在积水里发出“咯吱”声。他身后跟着两个拎着皮箱的保镖,箱子开合间露出锃亮的银质餐具,在雨夜里泛着冷光。

阿念攥紧郁辞墨的袖口,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的皮肤。她认得这种眼神——和去年岛上闯进的那帮寻宝者一样,带着打量货物般的审视。男人的目光扫过她褪色的连衣裙和沾着猫毛的帆布鞋,眉尾不易察觉地皱了皱。

“这是阿念,我的......妹妹。”郁辞墨将牛仔包塞进她怀里,特意在“妹妹”二字上顿了顿,“母亲既然要接我回去,她必须跟我一起走。”他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劲,左手却悄悄握住她的手,在掌心快速画了个“稳”字——那是他们的手语暗号。

西装男人微微颔首,伸手拉开后座车门。真皮座椅的气息混着古龙水味扑面而来,阿念下意识往后缩,却被郁辞墨轻轻推了进去。车窗上的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将外头的世界切割成明暗交替的碎片,她看见自己和少年的倒影在玻璃上重叠,像两枚被海浪冲上陆地的贝壳,即将卷入陌生的洋流。

汽车启动时,阿念忽然扑到窗边。暴雨中的孤岛模糊成灰绿色的影子,木屋的烟囱还冒着炊烟,那是她今早煮的海鲜粥。廊下的风铃还在响,海螺与贝壳相撞的声音里,她仿佛听见七年来郁辞墨每天清晨喊她“起床”的声音。

“给你的。”郁辞墨忽然将个金属物件塞进她手心,掌心的温度透过钥匙齿纹传来,“老屋的钥匙,收好。”阿念低头,看见那串红绳上多了枚陌生的铜钥匙,齿纹间刻着极小的“Y.C.M”缩写,与他西装袖口的袖扣图案一模一样。

汽车驶上跨海大桥时,雨停了。暮色中的海面泛着铁灰色,远处的孤岛已成了地平线尽头的小黑点。郁辞墨忽然解开西装外套,披在她肩头:“睡会儿,到了我叫你。”阿念嗅到布料上陌生的熏香,却在翻领内侧摸到块褪色的补丁——那是她去年用碎布条给他缝的,当时他说“破洞像鲨鱼嘴”。

七个小时后,汽车停在幢灯火通明的别墅前。阿念攥着海螺吊坠下车,高跟鞋在大理石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飞了檐角的鸽子。玄关处的水晶灯垂落如银河,照得她手腕上的旧手表泛着塑料的廉价光泽,那是郁辞墨用捕蟹网换的生日礼物。

“辞墨,你可算回来了。”涂着珊瑚色口红的女人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香奈儿套装的剪裁将她的身材勾勒得如同精致的瓷器,“这位是......”她的目光落在阿念颈间的海螺吊坠上,笑容里浮起一丝凉意。

“妈,这是阿念。”郁辞墨上前半步,将阿念挡在身后,“在岛上多亏她照顾我。”他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喊‘阿姨’。”

阿念喉咙发紧。七年来,她唯一喊过的称呼是埋在沙滩上的“爸爸妈妈”。此刻舌根像坠着铅块,她望着女人耳垂上晃动的珍珠耳钉,忽然想起郁辞墨课本里的“豪门礼仪”章节,于是微微屈膝,用手语比画:“您好。”

女人的脸色瞬间冷下来:“原来是个哑巴?”她转身看向郁辞墨,涂着法式美甲的手指敲了敲玄关柜上的银质相框,“辞墨,你该不会忘了自己的婚约吧?时家小姐下个月就从瑞士回来了......”

“我累了,先带阿念去房间。”郁辞墨打断她的话,握住阿念的手腕往楼梯走。经过相框时,阿念瞥见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欧式喷泉前微笑——那是十六岁的郁辞墨,比现在胖了些,袖口没有补丁,颈间也没有红绳。

客房的门在身后关上时,阿念忽然被抵在墙上。郁辞墨的手掌撑在她耳侧,指腹摩挲着她泛红的耳垂,声音低得像是从齿间挤出来:“抱歉,没来得及告诉你......”他的喉结擦过她额角,“在他们眼里,我需要个‘身世清白’的未婚妻,而你......”

阿念抬头望进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窗外传来夜莺的啼叫,与记忆中的海浪声重叠。她忽然想起今早整理他书桌时,看见的那封落款“郁氏集团法律顾问”的信件,标题栏用红笔圈着:关于郁辞墨先生法定继承人身份的确认函。

“阿念,相信我。”郁辞墨从口袋里摸出个丝绒盒,里面是枚精致的钻石耳钉,“暂时收下这个,当我们的‘新约定’。”他替她戴上耳钉,冰凉的铂金触到耳垂时,她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在他掌心一笔一画写下:你是墨哥哥,永远是。

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楼下传来佣人的脚步声,他猛地将她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得像是浸了水的纸:“等我掌权的那天,就不用再演戏了......”他的手指隔着布料捏住她后颈的蝴蝶骨,那里有块淡褐色的胎记,形状像片被风吹皱的海浪,“到时候,我要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唯一的......”

话未说完,敲门声骤然响起。郁辞墨迅速退后半步,恢复了方才的疏离神情。阿念摸向耳垂上的钻石耳钉,凉得像块冰,与颈间的海螺吊坠形成鲜明对比。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这栋充满消毒水味的豪宅里,竟比暴雨中的海浪还要喧嚣。

深夜,阿念躺在铺着真丝床单的大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影,像极了孤岛岩洞里的钟乳石。她摸出枕头下的老屋钥匙,忽然发现铜钥匙背面刻着行小字:念,等我。

隔壁传来隐约的争执声。她贴着墙壁听见郁辞墨的母亲说:“时家的联姻不能取消,那个哑巴必须——”少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她不是哑巴,只是暂时......”阿念闭上眼睛,将海螺吊坠贴在唇上,仿佛这样就能吻到咸涩的海风。

凌晨三点,她悄悄起身,光着脚走到书房。月光照亮了书桌上的相框,十七岁的郁辞墨穿着孤岛时的旧衬衫,站在沙滩上笑得张扬,身后是她用沙画堆的“城堡”。相框旁边是本摊开的笔记本,最新那页用红笔写着:阿念的治疗计划:第一周,适应新环境;第二月,联系失语症专家......

眼泪忽然砸在纸页上,晕开小片墨渍。阿念摸出随身携带的蜡笔,在“专家”二字旁边画了朵小雏菊。窗外,海风掀起窗帘,将她颈间的红绳吹得飘起,海螺吊坠与钻石耳钉在月光下轻轻相撞,发出细碎的响声,像是两个世界的私语。

她不知道,此刻郁辞墨正站在书房外,透过门缝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少年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就在刚才,他收到了母亲发来的短信:时家小姐明日抵港,准备迎接你的未婚妻。而他藏在西装内袋的,是刚签好字的“郁氏集团继承人授权书”,生效日期是他成年那天,还有三个月零七天。

潮水退去又涨起,只是这一次,孤岛成了回忆,而他们站在汹涌的人潮里,像两枚被冲散的贝壳,各自揣着半枚约定。阿念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忽然想起郁辞墨说过的“会发光的马路”,此刻那些灯光却像凝固的岩浆,烫得她眼眶生疼。

海螺吊坠忽然硌到锁骨,她低头咬住红绳,轻轻一扯。绳结松开的瞬间,吊坠掉进了床头柜的缝隙里,露出里面藏着的——枚碎成两半的贝壳,其中一半刻着“念”,另一半刻着“墨”。

暴雨又至,雨滴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阿念蜷进被子里,听见郁辞墨在隔壁房间轻轻哼起了歌,那是孤岛时他们常唱的《贝壳船》。沙哑的曲调混着雨声,她终于闭上眼,在梦里看见一艘白色的船,正穿过暴风雨,向孤岛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