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被暴雨冲淡，阿念站在重症监护室外，指尖捏着泛黄的病历单。纸张边缘有被泪水洇湿的痕迹，诊断栏的“阿尔茨海默症“字样下，用红笔批注着：患者拒绝接受任何治疗，声称'要守住秘密'。
“阿念？“郁辞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衬衫，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眼底是熬夜的青黑，“医生说母亲醒了。“
她转身时，注意到他袖口沾着半片荧光藻——那是昨夜从深海基地带出的样本，此刻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幽蓝。记忆闪回水下隧道的崩塌瞬间，明野的机械水母群撞破玻璃的瞬间，郁辞砚将她护在克隆舱后，自己的后背被锋利的金属划开。
“进去吧。“他轻轻推开门，消毒水与茉莉花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母亲躺在病床上，手里攥着阿念七岁时送的布偶熊，银发比上次见面时更稀疏了，却在看到他们的瞬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
“墨墨......念念......“她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棉絮，布偶熊的蝴蝶结蹭过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面是三人的旧照，背景是孤岛的灯塔，那时阿念还不知道，照片里的“父亲“只是实验的观察者。
“妈，我在。“阿念握住她枯瘦的手，注意到腕间多了道新的针孔，“医生说您不肯吃药？“
母亲的指尖突然收紧，布偶熊的纽扣眼睛硌得阿念掌心发疼：“不能吃......那些药会让我忘记......“她的目光扫过郁辞砚，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他不是墨墨......他是砚砚......“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郁辞砚的身体猛地绷紧，阿念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像七年前在孤岛听到台风预警时一样。那时他总是假装镇定，却在深夜偷偷用绷带缠绕自己的手臂——不是为了伤口，而是为了掩盖逐渐显现的基因纹路。
“妈，您说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母亲的视线转向窗外，暴雨冲刷着玻璃，在她瞳孔里映出扭曲的倒影：“砚砚刚出生时......他们说他活不过三岁......“她的指甲掐进阿念的手腕，“可是墨墨的心脏......“
“够了！“郁辞砚突然打断，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痛楚，“您先休息，我们下次再聊。“
他转身时，阿念看见他后颈的皮肤下有青筋跳动，那是基因融合剂的副作用在发作。母亲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布偶熊掉在地上，露出里面塞着的纸团——那是张泛黄的出生证明，父亲栏写着“郁正霆“，而母亲栏的名字被划掉，重新写上“周明薇“。
“她什么都知道。“阿念捡起纸团，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怒意，“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们是实验品。“
郁辞砚的拳头砸在墙上，石灰簌簌掉落：“她当年只是时家的女佣，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所以就眼睁睁看着我被送去孤岛？看着你被换身份？“阿念的声音里充满血泪，“她明明可以带我们走，却选择了沉默！“
暴雨突然转急，闪电照亮母亲惊恐的脸。阿念这才发现，老人的枕头下露出半截信件，邮戳日期是2018年8月5日，正是孤岛台风夜。
砚砚：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妈妈已经失败了。时家的人说，只要把念念留在岛上，就能保住你的命。妈妈知道你喜欢她，可你是哥哥，必须活下去......
信纸边缘有灼烧的痕迹，后半段字迹被泪水晕开。阿念想起七年前回到陆地上，母亲抱着她痛哭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原来不是因为愧疚，而是怕她发现眼底的秘密——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是实验的“关键先生“。
“她以为牺牲你能换我平安。“郁辞砚的声音里带着自嘲，“却不知道，我们俩的命从一开始就被绑在实验台上。“
母亲突然剧烈咳嗽，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阿念冲过去按呼叫铃，却在转身时，看见老人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几支荧光色的药剂，标签上写着：NY-07专用抑制剂。
“这是......“她的指尖悬在药剂上方，想起明野实验室的文件，“是我小时候注射的药物。“
郁辞砚拿起一支药剂，玻璃瓶在他掌心发出冷光：“抑制剂的成分是你的血液提取物，而生产批号......“他突然顿住，瓶底的钢印赫然是“时氏生物科技2018“。
母亲的手突然抓住阿念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念念......别恨你哥......他每年都去岛上看你......“
“哥？“阿念的心脏猛地收缩，“您是说时景渊？“
老人艰难地点头，眼角滑落浑浊的泪：“他求了老爷三年......才被允许以'观察员'身份上岛......他说......要亲眼看着你长大......“
记忆如碎玻璃般扎进脑海。阿念想起孤岛的每个月圆夜，礁石上总会出现新鲜的草莓蛋糕——那是她最爱的口味，而时景渊的秘书曾说过，他每年都会在实验室里待三天，谁也不见。
“时景渊不是背叛者。“郁辞砚的声音里带着震惊，“他是我们的守护者。“
阿念的视线模糊了，暴雨声中，她仿佛看见十四岁的时景渊站在灯塔下，怀里抱着她最爱的布偶熊，而身后跟着的，是提着医药箱的郁辞砚。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监控“，不过是两个少年笨拙的守护，是在黑暗中为她点燃的蜡烛。
“对不起......“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弱，“妈妈错了......不该让你们成为棋子......“
阿念握住她的手，发现老人的指甲里藏着蓝色颜料——那是明野常用的钴蓝色，和郁辞砚书房暗格的颜料一模一样。记忆突然清晰：十二岁那年，她在孤岛的洞穴里画下第一幅画，用的正是母亲托人带来的颜料盒，里面夹着纸条：念念别怕，妈妈在等你回家。
“我不恨您。“她亲吻母亲的额头，“我只恨那些把我们当作工具的人。“
母亲的嘴角露出释然的笑，指尖轻轻划过阿念的钻戒：“墨墨......要带念念去看海豚......“话未说完，监护仪的曲线渐渐平缓，像退潮的海水，带走了最后一丝温度。
郁辞砚突然转身，拳头抵在墙上，肩膀剧烈颤抖。阿念知道，他在压抑哭声，就像七年前在孤岛，看到实验报告时那样。她轻轻抱住他，感受着他身体里压抑的颤抖，就像抱住一座正在崩塌的孤岛。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阿念将头埋在他后背，“知道你在替明野承受基因变异，知道时景渊在用生命保护我们，甚至知道......“
“别说了。“郁辞砚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破碎的温柔，“有些秘密，就让它随潮水去吧。“
暴雨渐歇时，阳光穿过云层，在母亲的床头柜上投下光斑。阿念看见布偶熊的纽扣眼睛里映着他们的影子，两个曾被命运灼伤的人，此刻正互相依偎，像孤岛岸边的两块礁石，历经风暴后，终于学会了共同承受潮汐的重量。
她轻轻拿起铁皮盒，里面的抑制剂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远处，江屿的短信跳出：明野的游艇在珊瑚礁搁浅，他手里拿着时景渊的遗物——您七岁时送的贝壳吊坠。
郁辞砚突然转身，眼底是决绝的光：“该结束了。“他握住她的手，无名指的贝壳戒指与她的钻戒相触，“这次，我们一起面对。“
阿念点头，指尖摩挲着母亲留下的颜料盒。她知道，有些伤口永远不会愈合，但至少，他们可以选择在裂痕中种植新的希望，就像母亲当年在颜料盒里藏的那句话：黑暗总会过去，黎明终会到来。
当他们走出病房时，暴雨已经停了。天空中挂着一道彩虹，像极了孤岛的灯塔在风暴后重新亮起的光。阿念握紧郁辞砚的手，知道无论前方还有多少阴谋，他们都将一起面对，因为他们不再是被操纵的棋子，而是彼此的锚，是照亮对方生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