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级台阶。
当陆离的靴底再度踏上这层刻着古老符纹的苍白玉阶时,脚下传来的不再仅仅是刺骨的冰寒和坚硬的触感。一股极其隐晦、却又足以扰动神魂根基的微妙震颤,如同潜伏在深海中巨大心跳的余波,无声无息地通过足底直冲上识海!
嗡——
并非实质的声响,更像是灵魂深处传来的共颤!
整个世界仿佛被投入一块石子的水面,景象骤然蒙上一层薄纱般的涟漪!身后那连绵不绝的追杀嘶吼、法宝破空之音、系统光幕刺耳的报警声……瞬间被这无形的涟漪过滤、削弱、远去,仿佛隔着一个朦胧而脆弱的水晶罩。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源自内心深处、如同无数细密锁链崩裂的“喀啦啦……”破碎之音!这并非物理的断裂,而是某种无形约束被猛然松动的声响!
“不好!”
“心神……不稳?!”
“该死!是登天梯的‘千阶心魔障’!到地方了!”
后方混乱的人潮中,爆发出几声惊惶变调的怒吼!前一秒还如恶狼般红着眼追杀陆离的系统宿主们,不少人脸色瞬间煞白,身形踉跄!他们识海中或明或暗的系统光幕,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管般疯狂扭曲闪烁,发出紊乱急促的尖啸!
陆离位于四百级台阶中心点。身后数十级台阶上,密集地挤满了追赶的系统宿主,前方阶梯延伸向更高更浓郁的云雾中。
就在陆离刚刚稳住心神,丹田内沉寂的补天石微微一热,本能地驱散那瞬间识海涟漪带来的轻微晕眩之时——
“轰!!!!!!”
如同亿万道沉雷同时在灵魂深处炸开!又似无形的潮汐第一次达到了顶点,轰然落下!
眼前不再是朦胧的水晶罩,而是彻底碎裂!天旋地转!
脚下冰冷坚硬的玉阶消失了!
血!
视野所及,刹那间被无尽的血红淹没!浓稠粘腻的鲜血如同熔岩般从四面八方涌出,顷刻间便漫过了脚踝!刺鼻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疯狂灌入口鼻!血海翻腾,白骨沉浮,无数狰狞扭曲的冤魂在血沫中尖啸挣扎,探出森白的骨爪撕扯陆离的衣角、双腿!
“陆离!你这孽徒!弑师灭祖,天地不容!!!”
一声饱含着滔天怨毒和威压的厉喝,如九天惊雷般劈在陆离头顶!血海上方,一个顶天立地的虚幻老者身影骤然浮现,须发皆张,双目泣血,正是早已故去的……师尊!那逼真的压迫感,那魂牵梦萦却又痛彻心扉的气息,瞬间攥紧了心脏!
“师尊……”陆离喉咙发紧,牙关紧咬,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丹田内补天石的光芒骤然炽盛!那翻涌的血海被一股源自他灵魂深处的冰冷意志隔绝在外,湿冷的衣袍证明这只是开始!
血海心魔:根植于传承断绝的痛与叛离的罪。真实台阶仍在脚下,环境被幻象完全遮蔽,干扰现实感知。
然而,这仅仅是万千心魔邪种被激活引动的第一重冲击波!真正的海啸,是来自他身后,那挤满了数百级台阶、心神早已被“邪气种子”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系统宿主!
“啊——!!!”
一声刺穿耳膜的惨嚎撕裂了血海的尖啸!
陆离猛地回头——尽管视觉被心魔幻象扭曲,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数丈外,一个身穿墨绿长袍的中年修士双手死死抠住自己的脑袋!他双目血红暴突,眼白瞬间被浓稠的黑色蔓延,如同一滩腐败的墨汁!他的皮肤下,无数蚯蚓般的黑色筋络疯狂蠕动!嘴里发出“嗬嗬嗬”意义不明的、野兽般的咆哮!
“不!不是我!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呃啊!!”他凄厉地嘶吼着,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对着身前的空气疯狂劈砍!剑光撕裂雾气,卷起罡风。但下一秒,他像是看到了更加恐怖的景象,剑锋猛地调转方向,狠狠刺向自己的腹部!
噗嗤!
鲜血狂飙!
而他旁边一个魁梧的大汉,脸上浮现出病态而诡异的笑容:“嘿嘿嘿……力量!全是我的力量!”他张开双臂,身体像吹气球般急速膨胀,皮肤变得暗红如岩石,青筋暴起如虬龙!然而膨胀到极限的瞬间,“嘭!”一声闷响,他的左肩连同半个手臂炸成漫天血肉碎块!他却仿佛毫无痛觉,依旧疯狂地吞噬着身边逸散的血气和……心魔煞气?
“还我宗门……还我基业!”“你这贱人!竟敢背叛我?!”“杀了你!都杀了!整个坊市都是我的战利品!”“哈哈哈!什么狗屁任务!老子不干了!这世界都该灭了——”
癫狂!彻底的疯魔!
贪嗔痴怨毒恨……所有被邪气种子诱导、滋养、最终彻底引爆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失去了系统光幕那层冰冷的、强制性的束缚,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数百名挤在狭窄台阶上的宿主,成了喷发的火山!
哭嚎、厉笑、自残、无差别攻击!剑光、法宝(混乱中已忘了无法远程御使的规则)、毒雾、狂暴的拳风脚影……瞬间在拥挤的阶梯上炸开一片片血肉地狱!
群体心魔爆发:邪气种子引爆叠加幻境诱导,导致系统宿主集体失控,陷入自毁与互相残杀!位置:陆离身后数十级至一百余级台阶成为人间炼狱!大量失控宿主失去理智攻击周围一切,包括其他宿主!
混乱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失控的宿主像发狂的蛮牛,在拥挤的台阶上横冲直撞,将身边尚未完全陷入疯狂但惊恐万状的宿主撞得东倒西歪!惨叫声、咒骂声、骨骼断裂声、皮肉撕裂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体内邪气失控,直接爆体,血雾裹挟着阴冷的邪能四散飞溅!
混乱的洪流不可避免地向着更高处的台阶——也就是陆离立足的方向——倒卷而来!
一个双眼彻底漆黑、七窍都在往外流淌黑烟的年轻修士,手臂诡异地拉长覆满骨刺,如同失控的钻头,嚎叫着甩向陆离后背!攻击未至,那混杂着疯狂怨念和邪气的恶风已然扑面!
陆离瞳孔一缩!不是畏惧攻击本身,而是这失控的狂潮!
他脚下猛地发力,《踏云步》的精妙在方寸间展现!身形如同鬼魅般横移,精准地避开那甩来的骨刺手臂!骨刺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砸在陆离原本位置的玉阶侧面,硬生生砸碎一大块边角!
然而,避开一击,更多因碰撞、踩踏而跌跌撞撞冲撞过来的失控宿主已然近在咫尺!他们有的抱着头在地上翻滚哀嚎,有的互相撕咬缠斗着滚过来,形成了一堵混乱而致命的人墙!
“喀嚓!”
脚下传来一声细碎的脆响!陆离心头警兆陡升!
他低头一看——自己立足的这块玉阶,边缘处赫然被刚才爆发的能量风暴震开了一道细微的、但极其深邃的黑色裂隙!这裂隙如同有生命般,正向着台阶内部快速蔓延!整级巨阶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呻吟!
阶梯崩裂危机:过量能量冲击(宿主自爆+失控攻击)叠加邪气侵蚀,导致玉阶结构出现不稳定裂痕!位置:陆离脚下第四百级台阶及其附近区域,成为崩塌高危区!
这还不算完!
高空之上,那个恢弘冰冷、俯瞰整个登天梯的意识再次毫无征兆地降临!这一次并非通告,而是一道冰冷、直接、蕴含至高权限的意志指令,如同无形的巨锥,狠狠凿进每一个还保有一丝清醒(无论宿主还是观战者)的修士识海: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非目标能量溢出及核心程序污染。”
“执行标准清理协议:第三序列,‘垃圾回收’模式启动。”
“标记能量逸散超标单位(失控宿主)——定位锁定——”
嗡嗡嗡——!!!
整个登天梯区域,尤其是混乱爆发的最核心区域,空气中陡然浮现出无数针尖大小的银色光点!这些光点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迅速汇聚、凝结,化作一条条冰冷流畅、散发着绝对秩序气息的银色能量链!它们无视空间距离,无视混乱的气流和法术乱流,精准地射向那些身体逸散着浓烈黑气、陷入最深层次疯狂或濒死的宿主!
目标——眉心!丹田!心脏!所有能量核心所在!
“滋啦——!!”银色能量链触及目标身体的瞬间,并非灼烧,而是同化!那些失控宿主身体逸散的、属于心魔邪种的能量以及残存的生命精气,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迅速消融、解析,被银链吸收,化作维持银链运转的养分!而被锁定的宿主本身,则像是瞬间被抽掉了骨骼的蛇,身体剧烈痉挛抽搐,眼中疯狂的光芒迅速熄灭,变成毫无生气的灰败,然后软软栽倒。他们的身体在肉眼可见地干瘪、风化,成为能量链的一部分!
垃圾回收启动:银色能量链针对失控宿主(能量/邪气污染源)进行无情“回收”处理!集中作用于陆离身后至两百级台阶范围失控人群。回收过程冷酷高效,但大量银链交织成网,进一步压缩移动空间!
“救命!!”
“不——!”
“呃啊……”
未被银链锁定的宿主,则陷入更大的恐慌。他们不仅要躲避身边失控同伴的自杀式攻击,更要提防那如同死亡收割机般的银色能量链!拥挤的阶梯上,躲避的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崩!
脚下的玉阶再次发出清晰的破裂声!那道深邃的黑色裂痕已蔓延至三分之一台阶深度!透过裂痕缝隙,甚至能看到下方翻涌的无尽云海!寒意更加汹涌地向上喷薄!
身后,是失控暴乱与银链扫荡形成的地狱,银色与血色交织的死亡收割网正在逼近!脚下,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彻底崩塌坠入深渊的死亡陷阱!
银链交织的冰冷光芒、失控宿主濒死的绝望哀嚎、玉阶发出的崩裂呻吟,混合着幻象中血海的翻腾声、师尊的怒斥、心魔的低语……构成了一曲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
前方,是依旧被浓雾笼罩、向上延伸的未知阶梯,更深沉的心魔幻障,显然已在更上层蛰伏酝酿。
陆离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冰寒、灼热能量和混乱意志的空气。
丹田内,补天石的光芒如同亘古长夜中苏醒的启明星,温润、坚定,无声地抚平着识海翻腾的波澜。他缓缓抬起右手。
嗤!
一缕纯净、柔和、如同初雪般轻盈的白色火焰,毫无征兆地从他掌心悄然升起。它静静燃烧,不带一丝灼热,反而散发着一股涤荡寰宇、抚慰心灵的澄澈气息。
无垢灵火:静燃,非攻,凝神于心,守意不破。陆离掌心跃起,微弱白光如烛火,却照亮了身周丈许方圆的阴冷邪氛。
白焰跃动的微光,照亮了他脚下那布满冰霜和血污的玉阶,照亮了空气中飘荡的、细微如尘埃的黑色心魔煞气颗粒——它们如同遇到烈阳的积雪,悄无声息地在白光中湮灭。
这是乱潮中的孤岛,混沌中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