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的雪下得蹊跷。
晏无尘拢着银狐裘立在朱漆大门前，苍白的睫毛沾了细雪。府内丝竹声穿透风雪传来，今日是晏家主母五十寿辰，那金丝楠木戏台上唱的《麻姑献寿》，本该有她这个私生女的位置。
“小姐，商队到了。“侍女茯苓的声音发颤。
十二匹骆驼踏碎积雪，驼铃却寂然无声。领头的西域商人保持着扬鞭姿势，琉璃眼珠蒙着层盐霜。他怀中的青铜鸮尊泛着幽光，鸮目是用鸽血石刻的，此刻正往外渗朱砂。
“别碰！“
晏无尘的警告迟了半步。门房的手刚触到鸮尊，盐粒突然从商人七窍喷涌而出。风雪裹着人形盐柱轰然崩塌，驼队顷刻化作晶莹的坟冢。
“雪妖！是雪妖作祟！“
人群炸开时，晏无尘正盯着掌心血晶。这鳞片状的结晶泛着金属光泽，细看竟有齿轮纹路——每次触碰古物后的咳血之症，都比上次更重了。
盐粒在靴底咯吱作响。她蹲下身，指尖轻轻点在那尊青铜鸮尊上。
三万人的嘶吼瞬间灌入脑海。
黄沙漫天的鸣沙山，玄甲将士们保持着冲锋姿态。他们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陶土化，眼窝里淌出的不是泪，是滚烫的琉璃浆。晏无尘看见年轻时的先帝立在烽火台上，手中罗盘嵌着块与她咳出的血晶极其相似的鳞片。
“陛下，三万镇北军已尽数入瓮。“监军的声音混在风里，“按国师吩咐，活人俑比石俑更通灵性。“
鸮尊突然发出尖啸。
晏无尘踉跄后退，喉间腥甜翻涌。这次咳出的血晶足有铜钱大，边缘生出细小的锯齿。更可怕的是那些盐雕——方才崩塌的西域商人竟重新凝聚，十二尊盐尸摆出北斗七星的阵型，空出的五具正在吞噬围观百姓！
“乾坤朗朗，何来妖孽？“
清冽嗓音破空而来。新科状元裴照夜一袭朱红官袍踏雪而至，手中《山河志》无风自动。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仵作突然抽刀，寒光过处，盐尸手腕应声而断。
“苏少卿这是要毁证物？“裴照夜挑眉。
“少卿“二字让晏无尘心下一动。大理寺最年轻的仵作苏怀镜，据说剖尸时必要焚香奏乐，此刻他玄色劲装上确有点点梅香。
“裴大人不妨看看这个。“苏怀镜挑起盐尸手中的通关文牒，“这支商队三年前就死在沙暴里了。“
裴照夜抚过文牒上干涸的血迹，突然抬眼看向晏无尘。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看见对方瞳孔里闪过齿轮虚影——就像她咳出的血晶纹路。
“姑娘可听说过时间琥珀？“裴照夜的指尖按在《山河志》某页，墨迹突然游动起来，“有些东西本该深埋地底，偏有人要逆天改命。“
晏无尘后背的龙骨密钥突然灼痛。这些年脊柱间游走的刺痛，此刻化作活物般啃噬骨髓。她强撑着冷笑：“状元郎是说这些盐尸，还是说你颈上那道疤？“
裴照夜颈间缝合线应声渗血。
雪下得更急了，却非纯白。晏无尘接住一片雪花，那冰晶在她掌心化作青铜色的鳞，边缘锋利如刀。盐尸们突然集体仰头，盐粒组成的喉咙里发出陶埙般的悲鸣。
“小心！“
苏怀镜的刀锋擦着她耳畔掠过，斩落一截枯枝。本该柔软的柳条竟嵌着齿轮，断口处汩汩流出水银。裴照夜的书页哗啦啦翻动，空白处浮现出蒸汽机图纸，墨线还在不断增生。
“来不及了。“晏无尘抹去唇边血渍，“鸮尊里的三万冤魂已经醒了。“
仿佛回应她的话，朱雀大街传来地动之声。青石板缝隙渗出琉璃浆，渐渐凝成身披玄甲的陶俑轮廓。最先成型的那个士兵举起右手，掌纹赫然是青铜齿轮的纹路。
裴照夜突然抓住她手腕。青年掌心滚烫，判官笔的虚影在两人交握处浮现：“晏姑娘，你当真要看着汴京变成第二个鸣沙山？“
鸮尊的眼珠在这时彻底碎裂。血晶如雨倾盆而下，每一片都映出不同时空的残影——佛窟中的蒸汽机、地宫里的青铜计算机、还有现代实验室里闪烁的数据洪流。
晏无尘在剧痛中轻笑。她反手扣住裴照夜的命门，触到一团蠕动的齿轮：“裴大人又凭什么觉得，此刻不是第九百次轮回？“
雪突然停了。
所有盐尸保持仰天姿势，喉间钻出青铜麦穗。麦粒坠地生根，顷刻长成齿轮形状的奇树。当第一片青铜叶脉触及鸮尊残骸时，整条朱雀大街开始透明化，露出下层时空的蒸汽飞艇与磁悬浮马车。
苏怀镜突然扯开衣襟。他心口嵌着的青铜浑天仪疯狂旋转，齿轮咬合声与梵唱混作一团：“两位，再斗下去，这层时空就要被蚀穿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最近的盐尸突然裂开胸腔。本该是心脏的位置，一枚甲骨文芯片正在闪烁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