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冷气钻进林渊的骨髓时,他正盯着遗像里父亲的脸。
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国字脸,此刻在黑白相片里泛着青灰色的光,仿佛棺材里躺着的不是真人,而是尊被抽走魂魄的蜡像。
“小渊,该上香了。“
大伯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划破灵堂里凝滞的空气。
林渊机械地接过三炷香,指尖触到香灰时突然打了个寒颤——那温度不对,不是正常香灰该有的温热,倒像是刚从冰柜里取出来的冻肉。
檀香袅袅升起,在空调风里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林渊盯着棺材上方悬挂的白色帷幔,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帷幔明明在轻轻飘动,可整个灵堂密闭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个认知让他后颈汗毛倒竖,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在他脖颈后面吹气。
“爸……“他刚开口,余光就瞥见棺材角落闪过一抹异样。
紫檀木棺材的缝隙里,正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那气体像活物般扭动着,沿着棺材边缘爬行,所过之处竟结出细小的冰晶。
林渊手里的香烛突然爆出火星,飞溅的蜡油在左手背上烫出红痕,痛觉却让他瞳孔骤缩——在跳动的火光中,他看见父亲交叠在腹部的双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大伯!“林渊猛地转身,却撞上大伯空洞的眼神。
那个总是红光满面的中年男人,此刻脸色比遗像还要惨白,嘴角挂着诡异的弧度:“你看见了吧?林家男人都逃不过的……“
话音未落,灵堂的灯光突然疯狂闪烁。
林渊感觉眼眶发烫,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银针刺入他的瞳孔。
剧痛中他踉跄着扶住供桌,右手却摸到一片黏腻——供桌上的贡品不知何时变成了腐肉,暗红色的血水正顺着桌角滴落,在青砖地上汇成诡异的图案。
“当啷!“
铜盆摔碎的声音让林渊猛然惊醒。他喘着粗气抬头,发现灵堂恢复如常,大伯正蹲在地上收拾碎瓦片。
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幻觉,直到他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遗像旁的落地镜蒙着薄灰,却仍能照出他此刻的模样:额头正中央,一朵血色莲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花瓣纹路清晰可见,像是用刀尖刻进皮肉里再浇上鲜血。
林渊颤抖着伸手去摸,指尖刚触到花瓣,镜子突然炸裂成无数碎片。
“啊!“
玻璃碴子飞溅的瞬间,他看见镜中倒影里站着个红衣女人。
那女人悬在半空,脚踝系着青铜铃铛,湿漉漉的长发下露出半张浮肿的脸。
最可怕的是她的脖子——那里有一圈深深的勒痕,将整个头颅与身体仅剩皮肉相连。
“叮铃——“
清脆的铃音在灵堂炸响,林渊感觉后脑勺被重锤击中。
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棺材的瞬间,棺盖突然滑落半尺。
腐臭味混着腥风扑面而来,他看见父亲交叠的双手下,本该放置镇魂符的位置,此刻赫然躺着半块龟甲。
那龟甲不过婴儿手掌大小,表面布满裂纹,却用朱砂刻着繁复的符文。
林渊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拿,指尖刚触到龟甲,整个殡仪馆突然陷入黑暗。
“子时到了。“大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林家男人成年那夜,总要开天眼的。“
林渊还没来得及追问,就感觉左手腕传来灼痛。
低头看去,那半块龟甲不知何时竟缠上了他的手腕,边缘锐利如刀,正在他皮肤上刻出血痕。
鲜血顺着符文沟壑流淌,龟甲突然发出幽绿的光,将整个灵堂映照得如同鬼域。
“跑!“
这个字刚在脑海中炸开,林渊就听见棺材里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
他猛地转身,正对上父亲突然睁开的双眼——那对浑浊的眼珠此刻泛着诡异的金芒,瞳孔缩成竖线,像极了某种冷血动物。
“爸……“林渊的后背抵住供桌,看着父亲以违反生理结构的姿势直挺挺坐起。
腐烂的尸臭味几乎凝成实质,他看见父亲脖颈处蔓延着和镜中女鬼如出一辙的黑气,那些气丝正在空中凝结成锁链的形状。
“叮铃——“
第二声铃响从身后传来,林渊不用回头也知道,红衣女鬼就贴在他背后。
冷汗浸透衬衫的瞬间,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雨夜——父亲把祖传的罗盘塞给他时,手腕上也有着类似的黑色纹路。
“小渊,如果哪天你看见不该看的东西……“父亲的话被汽车急刹声淹没,此刻却像惊雷在耳边炸响。
林渊看着父亲腐烂的嘴唇开合,说出的话却变成了女鬼的尖啸:“林家血脉……该还债了!“
锁链破空声响起的同时,林渊抓起供桌上的香炉砸向镜子。
铜炉在墙上撞出凹痕,却意外砸中暗格。
随着机关弹开的脆响,半块带血的玉佩从墙洞中跌落,玉佩中央镶嵌的青铜铃铛与女鬼脚踝上的款式一模一样。
“叮铃——“
第三声铃响让时空出现凝滞。
林渊看见女鬼的头发如水蛇般蔓延,父亲尸体上的黑气凝结成箭矢,而自己手腕的龟甲正在疯狂吸收鲜血。
当第一滴血落入玉佩凹槽时,整个殡仪馆突然剧烈震动,天花板上的白幡无风自动,在空中拼成个巨大的血色“鎮“字。
“噗!“
林渊喷出口鲜血,单膝跪地。
他感觉有无数蚂蚁在啃噬眼球,视线模糊前最后看见的,是父亲尸体额间浮现的莲花印记——与他额头上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是诡异的青黑色。
再醒来时,灵堂里挤满了人。
穿警服的正在拍照取证,法医蹲在棺材旁记录,而大伯正被两个警察架着往外拖。
林渊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像被火烧过,每喘息一次都带着铁锈味。
“林渊先生?“有人递来温水,他转头看见个穿米色风衣的女人。
她胸前的记者证写着“苏璃“,马尾辫下藏着张清秀的脸,此刻却眉头紧锁:“你父亲……是被人用镇魂钉钉在棺材里的。“
林渊手一抖,玻璃杯摔碎在地。他想起昨夜父亲坐起时,后脑勺确实有四个血洞。
苏璃蹲下身帮他捡碎片,突然压低声音:“我在棺材底部发现了这个。“
她摊开手掌,半块龟甲静静躺着,朱砂符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林渊刚要触碰,龟甲突然化作飞灰,惊得苏璃猛地缩手。
“林先生,你相信这个世界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吗?“苏璃突然问,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三个月前考古队在秦岭失踪时,我也在现场。他们临死前……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林渊正要追问,灵堂外突然传来骚动。
穿黑色唐装的老者拄着蛇头杖走来,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
他盯着林渊的额头看了三秒,突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十二代了,终于等到能继承黄泉视的人。“
“您是?“林渊撑着供桌站起,感觉后脑勺还残留着被重击的钝痛。
老者却突然甩出三枚铜钱,铜钱在空中组成三角形,叮叮当当落在棺材盖上。
“坎位生门,离位死门。“老者用蛇头杖敲了敲棺材,“小友,你父亲是自愿躺进去的。“
这句话像道惊雷,炸得林渊耳鸣不止。
他想起昨夜父亲尸体额间的莲花,想起龟甲上突然出现的符文,想起苏璃说的镇魂钉……
所有线索在脑海中交织成网,而网的中心,赫然是林家传承千年的秘密。
“叮铃——“
第四声铃响从殡仪馆外传来,林渊猛地转头。
晨光中,红衣女鬼正站在梧桐树下,青铜铃铛在风中摇晃。
她对着林渊露出诡异的笑,腐烂的嘴唇开合间,分明在说:“子时,我来接你。“
“她不是鬼。“老者突然开口,蛇头杖重重杵地,“是有人用引魂铃拘了她的生魂,镇在此处当饵。“
林渊感觉手腕又开始发烫,低头看见昨夜被龟甲割伤的地方,此刻正渗出黑血。
那些血滴落在地,竟汇聚成个微型的北斗七星阵。
苏璃突然掏出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条未读消息:“速归,引魂铃有异动。“
老者看着手机屏幕,蛇头杖上的宝石突然发出红光:“看来有人比我们更着急。小友,想活过今晚,就跟我去个地方。“
林渊最后看了眼父亲的棺材,黑气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袅袅青烟。
他伸手进口袋,摸到了昨夜捡到的半块玉佩——此刻玉佩滚烫,青铜铃铛的纹路正在他掌心烙下印记。
“去哪里?“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终南山。“老者转身,唐装下摆划出玄妙的弧度,“去找能解答你所有疑问的人——当然,前提是你能活着走到山门。“
警笛声由远及近,苏璃突然抓住林渊的手腕:“带我一起!“
她掌心全是冷汗,“我知道秦岭考古队的秘密,他们最后传出的照片里……“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所有人都看见,灵堂正中央的遗像,此刻正在往下滴血。
鲜血在相框玻璃上汇成个扭曲的符号,林渊认得那符号——在昨夜的镜中世界,在女鬼的铃铛上,在龟甲的裂痕里,都出现过同样的图案。
“这是……“苏璃的话被老者打断。
“黄泉引。“老者用蛇头杖挑起一串血珠,“林家守了千年的秘密,终于要重见天日了。“
林渊最后看了眼父亲的遗像,黑白照片里的人仿佛在微笑。
他忽然明白,昨夜棺材里坐起的不是父亲,而是缠绕林家十二代的诅咒。
而此刻,这个诅咒正顺着血脉,爬进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