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做她的邻居

老式闹钟刺耳的“叮铃铃”声像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割裂了杨艺菲混沌的意识。她猛地抬头,额头重重磕在粗糙的木桌上,眼前炸开细密的金星。鼻腔里充斥着陈年樟木与霉味混杂的气息,头顶的芦苇草棚随着穿堂风簌簌作响,仿佛随时会塌下来将她掩埋。

“罗菲!死丫头睡死了?你弟要喝鸡蛋羹!”门板被拍得震天响,木屑簌簌落在杨艺菲的手背。她盯着掉漆的衣柜镜子,镜中少女乌发如瀑,眼角那颗朱砂痣却与记忆里某个画面精准重叠。颤抖的手指摸向牛仔裤口袋,皱巴巴的身份证上“罗菲,1972年生”的字样刺得她眼眶发酸——这具身体,分明是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公鸡打鸣声,杨艺菲踉跄着撞向斑驳的土墙。糊墙的旧报纸间,一张泛黄的海报突然攫住她的目光:穿着红裙的女郎踮脚起舞,飞扬的裙摆与母亲年轻时在田间起舞的剪影渐渐重合。她浑身发冷,凑近看清海报角落的日期——1990年7月。

“不好!”杨艺菲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如潮水翻涌,母亲曾在临终前握着她的手,声音气若游丝:“那年七月,我收到了首都舞蹈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厨房飘来呛人的油烟味,杨艺菲刚踏出门,就看见罗母正把半碗鸡蛋羹塞进罗弟手里。中年妇女脸上的横肉随着动作抖动,浑浊的眼珠斜睨过来:“隔壁村赵婶说,王铁蛋家有三间砖瓦房,彩礼给八千!”

木桌上的玉米碴粥冒着惨淡的热气,杨艺菲捏着粗陶碗的手微微发抖。她见过这种眼神——前世母亲的父母也是这样,把女儿的婚姻当作换钱的筹码。

“罗菲,老娘跟你说话呢!”罗母突然拍桌,碗里的粥溅出来,在土灶台上蜿蜒成浑浊的溪流,“明儿个就去跟王铁蛋认识认识,早点把亲事定下来!”

“你是不是有病啊?”杨艺菲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罗母暴起的青筋在脖颈突突跳动,抄起烧火棍就要打:“就凭我是你妈!”

滚烫的委屈涌上眼眶,杨艺菲强压下哽咽。这具身体的记忆如碎片般拼凑:罗菲是家里的“赔钱货”,从小包揽所有家务,成绩优异却被迫辍学。而此刻,她必须扮演好这个角色,才能改变母亲的命运。

“爸,我去接弟弟!”杨艺菲抢在罗母再次发作前夺门而出。身后传来罗父吧嗒旱烟的声音:“女娃子家家,嫁人还挑来挑去......等彩礼收过来,弟弟大学一考,咱们家就出头了!”

日头毒辣,杨艺菲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往村口跑。蝉鸣震耳欲聋,路边的狗尾巴草被晒得蔫头耷脑。大槐树下,几个妇女围坐择菜,看见她走来立刻压低声音窃窃私语。

“诶,这不老罗家闺女吗?”村民甲故意把菜叶撕得“刺啦”响,“前几天还看见她跟别的男的打打闹闹的,真不知廉耻。”

“可不是嘛!”村民乙阴阳怪气地笑,“放着铁蛋那么好的条件不要,指不定心里有野男人呢!”

杨艺菲攥紧拳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她突然绽开灿烂的笑,蹲下身抓起一把豆角:“大婶,你们知道杨红吗?听说她考上了特别厉害的学校?”

空气瞬间凝固,妇女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村民甲的针线停在半空:“杨红?不是你邻居吗?跑这么远找她?”

“什么考学校,没听说过。”村民乙撇了撇嘴,“那丫头光长了张漂亮脸蛋,家里那么穷,能有什么出息?”

杨艺菲的心沉入冰窖。她记得母亲说过,当年通知书被藏在枕头下三个月,直到外婆咳血住院,才被父亲一把火扔进灶膛。那些未说出口的梦想,就这样化作灰烬。

“谢谢婶子们!”她强笑着起身,裙摆扫过地上的豆角。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议论:“这丫头最近怎么神神叨叨的......”

夕阳把杨艺菲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站在土坯房前,望着斑驳的木门发呆。隔壁院子传来轻快的歌声,像是山雀在枝头跳跃。透过竹篱笆的缝隙,她看见扎着红头绳的少女正在晾衣服,蓝布衫随风扬起,露出纤细的腰肢——那道优美的弧度,和记忆里月光下练习舞蹈的身影完美重合。

“杨红!”杨艺菲试探着喊了一声。少女转身的刹那,她几乎屏住了呼吸——弯弯的杏眼,小巧的梨涡,这不就是相册里最珍贵的那张照片?

“罗菲姐?”杨红擦了擦额头的汗,笑容灿烂得像盛夏的向日葵,“找我有啥事?”

杨艺菲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卡在喉头。她突然注意到杨红脚边的竹篮,露出半截牛皮纸信封的边角,隐约可见烫金的“首都舞蹈学院”字样。

“我......”她咽下唾沫,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杨红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慌乱地盖住信封:“没、没什么。就是......”她咬着嘴唇,眼眶突然红了,“罗菲姐,你说人为什么一定要认命呢?”

这句话如重锤砸在杨艺菲心上。前世的母亲,也是在这样的夏日,把所有不甘和委屈都咽进肚子里。她伸手抓住杨红的手腕,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你听我说,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暮色渐浓,杨艺菲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从舞蹈的魅力,到外面世界的精彩,再到追梦路上的艰辛。杨红听得入神,眼中渐渐燃起久违的光。

“可是......”杨红低头看着磨破的布鞋,“我走了,家里怎么办?妹妹还要上学,爸爸的药不能断......”

“我帮你!”杨艺菲脱口而出,“我会想办法凑钱,你只管去追求梦想!”

杨红诧异地抬头,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缀着细碎的星子。远处传来罗母的叫骂声,杨艺菲知道,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但此刻,她望着眼前这个怀揣梦想的少女,突然有了对抗整个世界的勇气。

夜风吹过,杨艺菲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身份证。罗菲,1972年生——这个名字,或许将成为改变命运的钥匙。在时光的裂缝里,她终于有机会,为两个被生活压弯脊梁的灵魂,重新点燃希望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