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十里沸笙箫,箪食壶浆竞折腰。
金鼓震天云帜动,稚童争指赤骠骄。
自六月初南京陷落,清军南下乃至袭攻涌金门以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杭州百姓依次经历了怀疑、恐慌、愤怒、兴奋。
世子朱由梓的出现,在杭州百姓眼中就好比天降猛人,一出山便整京营、讨苏松、战博洛、筑京观。
以一己之力将朝着悬崖一路狂奔的大明朝这辆不断散落的巨型马车硬生生勒住,将其朝着正确的道路上驱赶。
今日,世子得胜班师,杭州万人空巷。
城门口,监国潞王带领文武百官早已等候在这里。
“孩儿朱由梓代监国领兵出征,今日得胜还师,幸不辱命。”
大老远,一身戎装,骑着黄骠马的朱由梓就看到了城门口的监国依仗,随即下令全军停止前进,带领各路总兵拍马上前,等到了出迎队伍前十余步的位置时,下马快步走过去,单膝下跪抱拳道。
朱常淓上前将爱子扶起,眼眶微红仔细审阅了朱由梓上上下下,抿着嘴轻声道:“瘦了,也黑了,这段时间苦了你了。”
朱由梓露出雪白的牙齿,笑道:“为了国家,甘之若饴。”
朱常淓深吸了一口气,重重拍了拍朱由梓的肩膀,抓着他的小臂对身后的黄道周等阁臣科道说:“今日大军得胜班师,孤要大赏三军,立即拿出府库内的美酒珍馐,送出城去,与将士们同乐,。”
随后转过头看向朱由梓背后的一众总兵、副总兵、副将等,“今日仓促,不宜论功,择日等各部军功统计完毕呈上,在大朝会上,孤会依次论功行赏,以恤大明功臣。”
方元科、朱万化、王之仁、李成栋、郑鸿逵、侯承祖等总兵大声道:“谢监国。”
朱常淓高兴的拉着朱由梓的手登上了自己的清凉车。
“看,那车上的青年与贵人莫不就是世子殿下与监国殿下。”
“世子果不是常人,一身气度非凡,甲胄在身,亦显英武,我大明朝有福了,中兴有望了。”
“世子爷真俊啊,不知哪家的姑娘有这么大的福气,能进入世子府为妃。”
“大明威武,明军威武!!!”
白虎大街上,朱由梓父子乘坐着敞篷的清凉车,前后左右打着各式各色的皇家仪仗,有骑着大马的缇骑开道,之后是手持各种仪兵,高大威猛,身着华丽甲胄的大汉将军。
身着锦衣的锦衣卫簇拥着监国车架,之后是朝中各大臣,再后便是各有功在身的将领,最后才是被挑选准许一同入城接受百姓检阅的各营代表队,总共千人。
“看呐,世子麾下的兵和其他将领手下的兵好像不一样啊。”
“没错,一个个精神抖擞,行进有度,一看便是精锐之士,不是那种军纪废弛的土匪兵。”
“看来世子不仅领兵打仗厉害,练兵也不俗啊。”
走在后方整齐有序的各营代表队一下子就吸引了百姓们的目光。
这些军士都是朱由梓特地从手下各营挑选出来的有功之士,且派有军法官随行,监督他们入城时的队列。
朱由梓明确和他们说过,入城之后只许整齐向前,不许左顾右盼,接受百姓们递过来的东西,一旦被军法官发现,不仅之前的军功作罢,他还会另有惩罚。
朱由梓之所以如此严苛要求,就是要改变明军在百姓眼中的土匪印象。
虽然仅仅靠这一次并不能完全扭转百姓们对军队的坏印象,但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不是吗?
“不孝子朱由梓拜见母妃大人,太妃大人。”
专为得胜之师举办的王宫宴会一结束,朱由梓便跟着朱常淓来到后宫,拜见自己的母亲、两位祖母。
“我的儿啊!”
一见到朱由梓,小李氏便再也忍不住思念之情,扑上来抱着他哭哭啼啼。
随后又看着他消瘦微黑的脸庞,转过头对着朱常淓怒不可遏的怪罪道:“你朱敬一(朱常淓表字)好狠的心啊,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你为了你的皇图大业,竟也舍得让他去那战场之上,那是人待的地方吗?”
“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和母妃如何活下去。你这黑了心的爹倒好......”
小李氏一直给人的印象是小女人,喜欢哭,这一次她好似要发泄心中所有的委屈,好似母鸡护着小鸡,蛾眉怒竖的对着朱常淓发起连绵不绝的攻势,又是骂又是抓,直将朱常淓追得满院子跑。
就连一向以温顺和蔼示人的太妃杨氏这次都没有下场求情,反而站在朱由梓身边指着亲儿子,尊贵的监国王爷解气道:“打,对,就朝那里,当爹的当不好,也该打......”
王太妃大李氏也在一旁出谋划策,指挥着小李氏追打,谁叫当时朱由梓一声不吭,只通知了老爹朱常淓,没有跟三位女大人打招呼。
如此半个时辰后,等到小李氏追得脱力,两位太妃骂得有些累了,这场家庭暴力才算是落下帷幕。
好算是又发誓又赌咒将三个女人的气都消了,哄了回去,朱常淓气喘吁吁、披头散发、衣裳散乱,脸上几处抓痕狼狈的走到朱由梓面前,阴沉着脸冷声道:
“之前多么志比天高,口号喊得振天响,招呼都不打一下就跑去了松江,如今面对你母妃他们,怎么哑火了,一句话也无,真可谓好汉子啊,怎地,看到咱这副摸样,你满意了?”
朱由梓尴尬道:“父王受累。”
朱常淓恨恨道:“咱确实是受累了,你可知这一个月来你母妃因恨我将你派往松江,直接不让我入房,咱睡了一个月的冷床。”
“为了支持你在前线领军,不用担心后方,孤绞尽脑汁平衡各方关系,筹措军饷,不知道掉了多少白发。”
“孩儿惭愧。”
“哼!”
看着朱由梓一副羞愧的模样,朱常淓用布帕捂住脸上的伤口,坐了下来语气变软道:“孤知道你有大志向,要不然孤也不会出山接这个监国之位,更不会死守着之前那个人心离散的杭州城。”
“但你要知道,你是世子,是潞王府的未来,是你母妃,是潞王府上下千口人的唯一。你母妃说的没有错,你若是出了事情,叫你母妃,两位祖母如何活下去?”
“这一次孤被你蒙了心,忽悠的准许你外出领兵了,可今后再也不准你再将自己置于险地之中。”
仿佛是看出了朱由梓心中的不愿意,朱常淓语重心长道:“安哥啊,这大明朝的天下,不是只靠我们父子两人就可以治理的,不然要那些个王公大臣、总督总兵们干什么。”
“这一次你是赢了,但下一次呢?”
“你可知道,你只消输一次,只一次,你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会付出东流,化为泡影。”
“世人不会记住你是一个常胜将军,百胜军神,只会记住你输了,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人性。”
“你若真想要坐这天下,就必须要给咱改了那身先士卒,鲁莽的臭毛病,你那是将帅,不是王者所为。”
“朝廷上的滚滚诸公,市井乡野的草草小民,大都是些趋利避祸的东西,你要想赢到最后,就必须要不能输,一次也不能。”
朱由梓抬头看着认真的朱常淓,他第一次从那个有些懦弱、没有主见的老父亲身上,看到了一丝帝王的样子。
可他知道,他并不只是要当帝王,而是要救国家,救民族,他不能就这样坐在杭州。
在如今乱世之中,没有军功的君王,只会沦为各地军阀、朝堂权臣的傀儡,工具,没有人会畏惧这样的君王。
虽然他也赞同朱常淓的这一番话,但这只适用于和平时期或乱世即将结束的时候。
如今的大明需要的不是什么守成之君、德行之君,而是能够带领军士们取得一场场胜利,一步一步夺回丢失的汉民族尊严的进取之君。
但对面老父亲的殷勤期盼,朱由梓自是不能说真话的。
“孩儿听父王的,若是无大事要事,孩儿绝不会再亲自领兵出征,让父王母妃担忧。”
朱常淓虽然不善政治,但不是个蠢人,相反,能够成为一代贤王,他深谙人心,又何尝听不出来朱由梓言语中的潜台词。
最终只能化作一叹,“你,自己了明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