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别院深处,烛火在穿堂风中不安地跳动,将裴姝和武玥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地砖上。两人劫后余生,后背的冷汗尚未干透。裴姝摊开那块从密室人面盉下取出的羊皮血书,暗红的字迹在烛光下如同干涸的血痂:“…七星逆命…阴女血饲圣火…阻天枢…火鸦西来…”。每一个字都透着森森寒意。
“七星逆命…七星逆命…”裴姝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怀中那面冰冷的双鱼青铜古镜。镜背上,那扭曲的双钩火焰圣印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而首尾相衔的两条青铜鲤鱼,鱼眼处的旋钮在烛光下泛着幽微的冷光。
“这破镜子和七颗星星有什么关系?”武玥凑过来,手臂上的伤让她动作有些僵硬,但好奇心丝毫未减,“难道要把这俩鱼眼珠子,拧到星星的位置上去?”
鱼眼…星位…裴姝脑中仿佛有电光划过!她猛地抓起古镜,将镜背凑到眼前,仔细审视那两个小小的青铜旋钮。旋钮边缘并非光滑,而是刻着极其细微的、螺旋状的刻度纹路!她立刻从怀中取出父亲遗留的那本残破笔记《乙巳占》,飞快地翻到记载北斗七星的页面。泛黄的纸页上,七颗主星(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的位置被朱砂精确标注。
她的目光在镜背旋钮的螺旋刻度与《乙巳占》的星图之间飞速游移。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这两个旋钮,或许并非简单的装饰,而是对应北斗七星中某两颗关键星辰的方位调节器!旋钮转动的角度,对应星辰在特定时间的偏移!
“帮我找一张神都洛阳的堪舆图!要标注太液池水脉的!”裴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强忍着后背伤口的抽痛和密室中吸入曼陀罗残留的眩晕感,铺开纸笔,开始凭借记忆勾勒简易的星位推算图。
武玥不敢怠慢,忍着痛迅速翻找。武家商行与工部有些往来,很快,她从父亲书房一个落满灰尘的卷宗匣里,抽出一张绘制精细的《神都水脉宫苑图》。图上,洛水、漕渠、以及宫苑内太液池的水系流向清晰可见,如同大地的血脉。
裴姝将水脉图铺在桌上,又把双鱼铜镜放在图中央。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脑海中飞速闪过《乙巳占》中关于“井宿”分野的记载:“井宿八星,主水事…分野属秦,对应雍州…”而雍州的核心,正是神都洛阳!井宿值日当空之时,其星力对水脉、阴气的牵引最为显著!
“阴火噬阳局…需引动地脉阴气上行,冲击天枢阳火…”裴姝睁开眼,眸中精光闪烁,“洛水浮尸是第一引,位置在洛水‘曲煞’位,引动的是洛水本身的阴煞之气…但若要持续侵蚀天枢核心,必须借助更庞大、更接近的地下水脉之力…太液池!”她的炭笔重重地点在宫苑内太液池的位置,“太液池下通洛水,上承天露,是宫苑聚阴锁水之眼!下一个‘引子’,必须死在太液池附近,且命格必须属水,方能引动池下阴脉!”
她再次拿起双鱼铜镜,手指抚过冰凉的镜背和那冰冷的鱼眼旋钮。“双鱼环水…这镜子或许是定位或启动阴脉引动的关键器物…而旋钮…”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乙巳占》的北斗七星图,“北斗主杀伐,亦主方位!玉衡、开阳二星,在星占中主‘水厄’、‘阴煞’!其方位变动,正可对应太液池不同方位的水脉阴眼!”
裴姝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强行集中精神推演如此复杂的星象与地脉关联,牵动了她的伤势,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她强行咽下,用炭笔在纸上飞速计算着当前的星宿位置、时辰,以及玉衡、开阳二星相对于太液池的投影方位。
“今夜…亥时三刻…井宿当值…月掩毕宿…水星昏见西方…”她一边计算,一边低语,脸色越来越苍白,“玉衡偏移…开阳南垂…对应太液池…西!西南角‘水月清辉’位!”她猛地抬头,眼中是惊悸与笃定交织的光芒,“就在掖庭别馆西北角的小院!下一个祭品,就在那里!而且必须是命格属水、名字中带‘云’或‘雨’字的采女!唯有如此命格之血,才能在最精准的星位时辰,引动太液池西角阴眼,直冲天枢地脉!”
“掖庭别馆?采女?!”武玥倒吸一口凉气,“宫墙里头!名单呢?我们怎么知道哪个采女叫‘云’或‘雨’?又怎么知道她命格属水?”
裴姝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掖庭采女的名册…在掌事女官手中。今夜是最后一批采女入宫前夜,名册必定在别馆掌事处核对用印。”
“你疯了?!”武玥瞪大眼睛,“闯宫苑偷名册?十条命都不够!”
“不是偷,”裴姝的声音冰冷而急促,“是‘看’!制造混乱,引开掌事,我只需要看一眼名册上的朱批!采女的生辰八字和五行命格,在名册上必有注录!命格属水者,名字旁会用朱砂点一水波暗纹!”
她看向武玥,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时间不多了。我需要你去掖庭别馆外制造一场足够引开掌事注意的‘意外’。”她迅速撕下一块布条,用炭笔草草写下几个字,塞给武玥,“拿着这个,去寻西市‘百戏张’!告诉他,武家商队下月过河西走廊的‘平安钱’,提前给他三成!让他立刻带人,在亥时初刻,于掖庭别馆东墙外…‘请神’!”
武玥接过布条,看着上面潦草的“亥初,东墙,傩舞惊驾”几个字,瞬间明白了裴姝的计划——利用胡人傩舞驱邪的喧闹阵仗,伪装成冲撞宫禁的意外,引开守卫和掌事注意!这招险之又险,却是唯一的机会!
“好!”武玥一咬牙,将布条塞进怀里,“我这就去!你…你自己小心!”她深深看了裴姝一眼,转身冲入茫茫夜色。
裴姝独自留在摇曳的烛光下,后背的伤口和强行推演带来的剧烈头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她强撑着再次拿起双鱼铜镜和那张布满演算符号的纸。太液池西南角“水月清辉”位…玉衡、开阳…她尝试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小心翼翼地拨动镜背上对应“开阳”星的鱼眼旋钮。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那原本纹丝不动的青铜旋钮,竟被她缓缓转动了一丝刻度!几乎在同时,镜面本身似乎有微不可察的光芒一闪而逝!
裴姝心头剧震!这镜子果然有机关!她正欲继续尝试拨动另一个对应“玉衡”的旋钮。
“噗——!”
喉头强压的那股腥甜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喷溅出来,点点暗红洒在铺开的星图和水脉图上,如同凄厉的梅花。剧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她踉跄一步,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就在这时,窗棂发出极其轻微的“咯”一声响,仿佛被风吹动,又像是…有人用指甲极轻地刮了一下。
裴姝猛地抬头,警惕地望向窗外浓重的黑暗。除了摇曳的树影,什么也看不见。但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却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刚才的机括声…镜面的微光…还有这口鲜血…是否已经惊动了某些在黑暗中窥伺的眼睛?那“火鸦西来”的警告,是否已近在咫尺?
她死死攥住冰冷的双鱼铜镜,镜背上那转开一丝缝隙的鱼眼旋钮,如同黑暗中悄然睁开的恶魔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