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咸腥的海风,无休无止地抽打在海岸线上。小石头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韧劲,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湿滑泥泞的礁石滩上前行,纤弱的双臂死命拖拽着牧辰沉重如铁的身体。每一次拖行,都在泥泞里犁出深深的沟痕。牧辰人事不省,全身冰冷,破碎的衣衫黏着血污与污泥,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顽强地活着。
小男孩的脸颊被泪水、雨水和泥浆涂抹得一片狼藉,眼睛因恐惧和疲惫而红肿,但他不敢停。老道士最后的指向,远处那座被风雨和茂密植被模糊笼罩的废墟轮廓,成了他心中唯一的灯塔。他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只知道必须带牧辰过去。拖拽的声音被风雨掩盖,天地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色喧嚣和石头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海岸线向内陆弯曲延伸,礁石滩逐渐被湿软的淤泥地取代。当那座破败建筑终于在雨幕中显出清晰轮廓时,它比石头想象得更为荒凉残破。与其说是庙宇,不如说是岁月和风雨啃噬后残留的几段高大残墙。青黑色的巨大石条倾颓倒塌,彼此支撑,形成一个勉强可以遮蔽风雨的、摇摇欲坠的三角空洞。断墙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植物,雨水沿着断墙巨大的缝隙和藤蔓流淌。庙宇正面已完全塌毁,只余半截刻着模糊鸟兽纹饰的石门柱斜插在淤泥里,像个沉默的、被遗忘的墓碑。一股更甚于海风的陈旧腐朽气息弥漫其间。
石头咬着下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牧辰沉重的身体拖进了那巨大残墙形成的三角空洞下。洞内地面相对干燥,是一些零碎的石板和厚厚的积尘。终于暂时脱离了冰冷雨水的抽打,石头瘫软在地,大口喘气,肺部火烧火燎。他蜷缩在洞口边,眼睛警惕又茫然地扫视着空洞内部——几块散落的、布满裂缝的巨大基石,一些腐朽的木梁残骸,以及最深处那面最为高大厚实的背墙前,立着一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巨大残碑。
昏暗中,他的目光猛地被吸引回牧辰身上,确切地说,是牧辰紧握断棍的右手。此刻那石棍“灰烬”本体暴露的缺口上,一丝极其微弱、暗沉沉的古铜色光晕,如同浸透在水里的炭火余烬,在昏暗的光线下挣扎着闪烁。光晕的每一次明灭,石棍表面那指甲盖大小、形似“断裂锁链”的古拙奇异符号就会同步浮现!
符号的线条是深深的暗褐色,在棍体灰烬的本色中若隐若现,构成一种复杂而原始的几何断裂感,充满禁锢的意味。更让小石头惊惧交加的是,随着那古铜色光晕的每一次挣扎跳跃,石棍周遭的空气都开始微微扭曲,仿佛有无形的灼热铁链在周围形成。他甚至能听到一种极其微弱、却尖锐得钻入骨髓的“滋…滋…”声!就像是烧红的铁器烙进了皮肉深处!同时,昏迷中的牧辰身体也会随着光晕的挣扎和那扭曲空间的“滋”声,出现痛苦的轻微抽搐,紧握着断棍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更显苍白。
“不…不……”小石头喃喃着,恐惧让他想后退,但看着牧辰痛苦的模样,稚嫩的脸上闪过挣扎。他不能逃。他鼓起仅剩的勇气,颤抖着伸出手,想试着将那根似乎带来痛苦的断棍从牧辰紧握的手中拉开一点点。然而他的指尖还未真正触及棍体——
嗡!!!
就在他指尖靠近“断裂锁链”符号上方一寸之距的刹那!
仿佛滚烫的油锅被冷水点爆!那枚原本只是暗沉浮现的锁链符号,陡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暗金红光!一股凝练如实质的凶煞气息如同沉睡的远古魔兽被惊醒,轰然爆发!
无形的力量猛然炸开!小石头感觉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拳狠狠砸在胸口!“哇”地一声,一口腥甜涌上喉咙,整个身体被重重掀飞出去,狠狠撞在三角空洞冰冷的另一侧残墙上,瞬间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而此刻,那根断棍已不再是闪烁微光!它如同被点燃的凶星!暗金色的光焰从“断裂锁链”符号为核心,疯狂汹涌而出,瞬间勾勒出无数道燃烧着暗金光泽、粗如蟒蛇般盘绕的锁链虚影!这些凝如实质的能量锁链,带着足以冻结神魂的禁锢之力与灼穿肉身的恐怖高温,骤然收紧!
缠绕的目标并非断棍自身!
是牧辰的全身!!!
“呃……啊——!!!”
处于昏迷中的牧辰像是被投入了熔岩地狱,发出了一声从灵魂深处挤压出的、破碎不堪的濒死惨嚎!他整个身体如同被活活钉在了虚空中的无形刑架上!燃烧的暗金锁链虚影深深勒进他的皮肤,所过之处,衣物瞬间碳化!皮肉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声响,焦黑冒烟!更有无数细小的暗金锁链如同疯狂生长的荆棘藤蔓,朝着他眉心——那道暗流射入的所在——狠狠噬咬钻刺!试图深入他意识核心,将那刚刚融入的“异物”彻底绞杀、封禁!
锁链的燃烧之光与钻刺之力,将那枚一闪即逝的“微小断棍”印记硬生生从牧辰眉心皮肤下逼了出来!印记极其微弱、极其虚幻,几乎透明,在密密麻麻的暗金锁链穿刺下发出濒临破碎的嗡鸣!
这仿佛来自万古的恐怖禁制,要将一切异动、一切不属于“尘封枷锁”的东西,彻底碾灭!
然而,就在那枚虚幻印记在无数锁链穿刺中即将崩解的千钧一发之际——
牧辰体内,那刚刚融入骨髓的、属于“灰烬印记”本源的力量——那道蕴藏无尽破灭可能的微弱暗流——被这极致的外界压迫彻底激怒了!如同一条沉睡的灭世之龙被打扰了安眠!
一股蛮横、狂暴、纯粹到没有丝毫转圜余地的“破灭”意志,在他灵台深处轰然炸开!
“吼——!!!”
并非实际的声音,而是一声唯有意识才能“感受”到的、源自太古蛮荒的震魂咆哮!紧接着,一道细微、却足以撕裂虚空的暗沉乌光,从牧辰眉心那虚幻印记中骤然爆发!
嗤啦——!咔嚓——!
那些凝聚在他眉心上方的、最粗大的几条暗金锁链虚影,在与这乌光接触的刹那,如同朽烂的枯藤被无形的毁灭之刃斩过!瞬间断裂!寸寸瓦解!湮灭消失!锁链崩解的碎片迸溅成细碎的光屑,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灰烬!
在锁链断裂与乌光爆发的瞬间,一股被尘封、被撕碎的蛮荒记忆碎片,随着那声恐怖的意志咆哮,如同火山爆发般冲垮了某种坚固的屏障,汹涌注入牧辰被碾碎的脑海深处!
——通天彻地的山……崩了!金色的血液染红破碎的巨岩!一只毛茸茸的手紧握擎天之柱的断棍,棍身缠绕着比眼前更加巨大、流淌着神魔之血的……断裂锁链?!巨棍砸落,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怒,要将遮蔽天日的无数旌旗和那面……发出震动天地令鼓声的……巨大血皮战鼓……彻底……砸穿!轰碎!
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毁灭的战意和被彻底激怒的滔天恨意!
“……碎……魂……山……”昏迷中,牧辰喉咙滚动,呓语比之前清晰了一丝,却又模糊得只剩三个字的核心。眉心那释放了乌光的虚幻印记微微一颤,随即黯淡,重新隐入眉心深处。
而那断棍上的“断裂锁链”符号在核心锁链被乌光斩断后,凶煞光芒猛地一暗!喷涌的暗金光焰和那些缠绕牧辰全身的锁链虚影顿时变得不稳定起来,光芒明灭不定,禁锢之力大减。但它们并未消失,反而化为无数更加混乱游走的暗金光线,如同一个不稳定的灼热囚笼,继续死死笼罩着牧辰的身体,阻绝着外界气息,同时也在持续引发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侵蚀和破坏。
牧辰的身体停止了剧烈挣扎,但那细微的抽搐和皮肤表面被灼伤的痕迹证明着痛苦依旧存在。他眉峰紧锁,似乎沉入了更深、更混乱的黑暗梦魇,而梦中,唯有那不灭的战鼓回声与一座……名叫“碎魂”的破碎巨山的影子在沉浮。
洞口,被震得头昏眼花的小石头剧烈咳嗽着,挣扎爬起,看向被无数明灭不定暗金光线笼罩的牧辰,小小的眼睛里只剩下彻底的、无助的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