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的水裹着碎木与弹片,如同一条流脓的伤口,缓缓流向黄浦江。
李铁牛拄着断枪站在残垣断壁间,枪管硌着掌心的血泡,绷带渗出的血在初春的寒风里凝成黑痂,久久不愈。
远处传来军靴整齐的踏步声——不是中国军队的“一二一”,而是日军皮靴磕地的“咔嗒”声,趾高气昂地进驻他们用两千条人命守住的阵地,步伐声里透着得意,像在给死者踩棺材板。
三天前的深夜,一纸密令如寒霜般砸在指挥部,电报机的蓝光映着参谋长脸上的老年斑,如同撒了一把灶灰:“委座已与日方达成协议,明日正午前,全军撤出上海。”
译电员的声音发颤,最后一个字被电流吞掉半截。赵金声攥着枪的手青筋暴起,枪栓上的“杀”字刻痕嵌着血垢:
“那闸北的百姓?我们死了两千兄弟换来的防线?”
回答他的只有窗外零星的冷枪,“啪——嗒——”,像有人在钉棺材钉,和远处租界依旧闪烁的霓虹,“大光明戏院”的灯牌映着他的脸,惨白得像鬼。
1932年5月5日,签字仪式在英租界的豪华礼堂举行,水晶吊灯下的地毯吸饱了打蜡水,踩下去的不是昂贵的地毯,而是无数中国军人的伤口。
中方代表捏着钢笔的手指微微发抖,钢笔是派克金笔,笔帽上刻着“蒋中正赠”,看着日方递来的《淞沪停战协定》,“中国军队撤离”几个字的油墨还没干,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日军留驻上海”的“驻”字写错了偏旁,像极了道歪扭的刀疤。
礼堂外,闻讯赶来的市民捶打着铁门哭喊,一位母亲举着儿子的血衣,布料上的弹孔还在渗血,“还我河山”的怒吼声与礼堂内香槟杯的碰撞声交织成荒诞的交响,侍应生托着银盘走过,上面的鹅肝酱颤巍巍的,如同日军指挥官脸上的横肉。
当十九路军最后一列火车缓缓驶离上海站时,蒸汽模糊了车窗,阿四的哥哥——那个曾在闸北阵地前用刺刀捅死三个鬼子的老兵,突然跳下车,帆布背包带勒红了脖子。
他红着眼眶扒着月台的栏杆,铁锈蹭了满手,朝着渐渐远去的车厢嘶吼,喉结撞着栏杆发出“咚咚”声:“这算什么?
我们流的血就这么白流了?”
宪兵冲上来将他拖走,他挣扎时掉落的军功章在铁轨上滚了几滚,铜质的五角星磕在枕木上,最终消失在车轮下,只留下道淡淡的血痕,像被风吹散的叹息。
此刻的南京,蒋介石将签好字的文件随手扔在桌上,文件边角压着张泛黄的“剿共计划”,钢笔划过的“重点清剿”四字力透纸背。
对着幕僚长淡淡道:“剿共大业不能再拖了。”
窗外,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远处隐约传来学生游行抗议的口号声,“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呐喊撞在紧闭的铁门上,反弹回来,变成微弱的呜咽。
而在上海街头,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太阳旗取代了残破的青天白日旗,旗杆上还缠着十九路军士兵的绷带,血迹已经发黑。
白发苍苍的老妪跪在满地瓦砾中,捧着儿子的遗物——半顶钢盔,内衬里绣着“平安”二字,痛哭时咳出的血滴在盔沿,像朵早开的血花。
报童挥舞着号外,报纸油墨蹭了满手,嘶哑的叫卖声里带着哽咽,尾音像被掐住的鸡:
“停战了...停战了...中日亲善啦...”
黄浦江上,日军战舰的炮口依旧阴森地指向城市,炮管上的编号被摸得发亮,江水拍打着船舷,“哗啦——哗啦——”,像是这片土地无声的啜泣,又像是无数亡魂在水下叩问:
何为停战?何为亲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