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寒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苏晚的四肢百骸。冰冷腥臭的湖水瞬间灌满了她的口鼻,窒息带来的巨大恐慌攫住了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她本能地挣扎,手脚却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缚,沉重得不听使唤。
黑暗,冰冷,绝望。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的残骸,猛地撞进她混沌的意识里——
一张被揉皱的草纸,上面是潦草却触目惊心的数字:某处田庄的收成,与入库的数额,中间赫然隔着一道巨大的、足以吞噬人命的鸿沟。数额旁,一个名字被反复圈画:张富贵。外院大管家,侯府里权势熏天的人物。
紧接着,是夜色的掩护下,背后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她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便如同断线的木偶,被狠狠推入这片刺骨的黑暗之中。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头顶,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有那双推她入水的手,模糊不清,却带着刻骨的恶意。
紫苏!这具身体叫紫苏!是永宁侯府少夫人柳明月的陪嫁丫鬟!而她苏晚,一个现代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经理,通宵加班后不过趴在桌上小憩片刻,再睁眼,竟成了这个刚刚被灭口的可怜虫!
“咳!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撕扯着喉咙,苏晚猛地从水面探出头,贪婪地呼吸着冰冷潮湿的空气。肺叶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她凭着求生的本能,手脚并用,胡乱地扑腾着,终于狼狈不堪地扒住了湖边一块嶙峋的石头。
冰冷的石面硌着生疼,却让她有了一丝脚踏实地的虚幻感。她浑身湿透,单薄的春衫紧贴在身上,冻得牙齿咯咯作响,头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滴落。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偏僻的后花园角落,假山环绕,树木掩映,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点惨白的光,映着黑黢黢的湖面,更添几分阴森。
杀身之祸!仅仅因为一张记录着异常账目的草纸!
原主残留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苏晚的心脏,让她每一次心跳都带着冰冷的战栗。张富贵……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能在侯府做到外院大管家,权势根基必然深厚,捏死她一个小小陪嫁丫鬟,比碾死蚂蚁还容易。
什么穿越,什么宅斗,什么《权宠明珠》的剧情……统统见鬼去吧!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避开那随时可能再次降临的致命暗箭!
“躺平”?苏晚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深宅大院,想真正“躺平”活命?第一步,就是得先把自己藏起来,藏得严严实实,藏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还有那个心狠手辣的张富贵,再也想不起“紫苏”这个名字!
她必须离开少夫人柳明月身边。那里是权力漩涡的中心,是原主殒命的起点。离得越远越好。
接下来的几天,苏晚(她决定沿用本名,紫苏这个名字,连同原主的过去,都是催命符)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曾经作为少夫人身边还算体面的陪嫁丫鬟,紫苏虽不是最拔尖的,但也算清秀伶俐,穿着打扮比普通丫鬟讲究些。如今,苏晚故意选了最灰扑扑、最宽大的粗布衣裙,头发只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草草挽起,几缕碎发刻意垂落,遮住部分眉眼。脸上更是被她用厨房角落的灶灰,小心翼翼地抹了一层,掩盖住原本过于白皙细腻的肤色,整个人看起来灰头土脸,无精打采,仿佛被沉重的活计压弯了脊梁。
当管事嬷嬷来给少夫人院里重新分配人手时,苏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用带着刻意讨好又透着浓浓疲惫和笨拙的语气,主动请缨:“嬷嬷,奴婢……奴婢手脚粗笨,在主子跟前怕冲撞了贵人。听说厨房库房那边缺个管杂物的,活儿是琐碎些,但奴婢不怕累,求嬷嬷开恩,让奴婢去那儿吧。”
管事嬷嬷挑剔的目光在她灰扑扑的脸上和畏缩的姿态上扫了几个来回。厨房库房?那地方远离主子内帷,油水少得可怜,事务又杂又累,米面粮油、锅碗瓢盆、柴火炭块,哪一样不要人操心?灰尘大,气味也不好闻,正经有点门路的丫鬟,谁愿意往那儿钻?眼前这个紫苏,看着是比从前更上不得台面了,一副被吓破了胆、自甘堕落的模样。
“哼,”管事嬷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几分轻蔑,“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行吧,库房那边正缺个打杂理货的,明儿个你就过去。记住了,手脚麻利点,别给我惹事!”
“谢嬷嬷!谢嬷嬷恩典!”苏晚把头埋得更低,声音里充满了感激涕零,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赐。只有她自己知道,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一半。成了!第一步,成功远离风暴眼。
永宁侯府的厨房库房,位于整个府邸西南角最偏僻的一处院落。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陈米、干菜、灰尘和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只有高处几扇狭小的气窗透进几缕微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无数细小尘埃。巨大的木架一排排矗立,上面堆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米、面、豆类)、成捆的干柴、码放整齐的瓦罐陶缸(油盐酱醋),角落里还堆着些破损待修的锅具。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坑洼不平,散落着零星的米粒和草屑。
这里嘈杂而忙碌。粗使的婆子们嗓门洪亮,搬运重物的伙计吆喝着号子,管事吴大娘是个身材敦实、嗓门比身材更敦实的中年妇人,此刻正叉着腰,对着一个缩着脖子的年轻伙计吼:“说了多少遍!新米旧米分开放!你那耳朵是摆设吗?还有你!那捆柴火别堵着过道!绊倒了人算谁的?!”
苏晚的到来,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浑浊的池塘,只激起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水花。吴大娘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见她灰头土脸、低眉顺眼的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新来的?喏,那边,先把墙角那堆新送来的麻袋清点一下数目,跟送货单子对一对,然后按老规矩,新米靠里,陈米靠外码好!手脚利索点,别磨蹭!”
“是,大娘。”苏晚低声应下,声音温顺,毫无波澜。她默默走到那堆小山似的麻袋旁,开始干活。搬动沉重的米袋对她现在的身体来说有些吃力,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专注于清点、核对、搬运、码放。动作不快,但异常沉稳有序。她刻意收敛着前世职业审计师那种对数字和流程近乎本能的敏锐与高效,让自己看起来就是一个勉强合格、只求不出错的普通杂役。
库房里其他几个婆子和伙计,起初还带着点看热闹的心思,瞧这个据说从少夫人院里“贬”下来的丫鬟能有什么能耐。看了半天,发现她除了闷头干活,既不抱怨也不偷懒,更不与人攀谈,像个会喘气的木头桩子,很快也就失去了兴趣,各自忙活去了。
苏晚乐得如此。她一边机械地搬着米袋,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小小的“职场”。吴大娘看似咋咋呼呼,实则管理粗放,库房物品摆放虽有大致区域,却缺乏精细的标签和记录;几个伙计干活全凭经验和力气,效率不高;进出库的流程更是简单粗暴,一张皱巴巴的送货单或领料单,吴大娘核对个大概数目就签字画押了事,损耗记录更是潦草随意。
混乱,低效,漏洞百出。苏晚在心里默默下了评语。这种环境,对她这个前世专门在账目里“找茬”的人来说,简直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但此刻,这些漏洞在她眼里,却是绝佳的掩护。越乱,越不起眼,她越安全。
日子就在这种刻意营造的平庸与忙碌中滑过几天。苏晚白天在库房挥汗如雨,晚上回到狭窄阴暗的下人房倒头就睡,努力扮演着一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只求安稳度日的小透明。原主记忆里那张写着死亡证据的草纸,被她用油纸仔细包好,深深塞进了唯一一双旧棉鞋的鞋底夹层里。那是她保命的底牌,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示人。
这天午后,库房里弥漫着一股焦躁的气息。吴大娘坐在一张缺了条腿、用砖头垫着的破桌子旁,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边角卷起的旧账册,还有几张墨迹淋漓、字迹歪扭的草纸。她眉头拧成了疙瘩,粗糙的手指用力戳着纸上的数字,嘴里念念叨叨,唾沫星子横飞。
“奇了怪了!上月入库新米一百二十石,各院领用加起来拢共也就八十石出头,库房里清点剩下的,满打满算也就三十石挂零!这剩下的十石米,难道长了翅膀飞了不成?!”她越算越恼火,手指把账册戳得哗哗响,“还有这陈米损耗!报上去三石,可库房里清出来的霉坏陈米,顶多一石半!这账对不上,月底盘库,老娘怎么跟上面交代?张管家那边要是问起来……”
提到“张管家”三个字,吴大娘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些,脸上闪过一丝畏惧。张富贵管着整个侯府外院的庶务,对账目要求严苛是出了名的,尤其厌恶手下人账目不清。库房损耗对不上,轻则扣月钱,重则挨板子甚至丢了差事。
旁边一个姓赵的婆子凑过来,探头看了看账册,也是一脸愁容:“可不是嘛大娘,这米粮耗损的账,最是磨人。上月雨水多,兴许是受潮霉坏的多些?领用那边……是不是哪个院子的丫头小子手脚不干净,多抓了一把?”
“放屁!”吴大娘烦躁地一挥手,“受潮霉坏多少,老娘心里没数?至于手脚不干净……哼,谁敢!”话虽这么说,底气却明显不足。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对着那堆混乱的数字,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算盘珠子拨来拨去,越拨越糊涂。
苏晚正抱着一摞刚清点好的干菜罐子,小心翼翼地往架子上放。吴大娘那带着火气的念叨和账册纸张哗啦作响的声音,如同魔音灌耳,不断地钻进她耳朵里。那些混乱的数字,像一群不听话的蝌蚪,在她眼前乱窜。
“入库一百二,领用八十余,剩余三十余,差额十石……陈米报损三石,实损一石半,虚报一石半……”职业的本能如同顽固的藤蔓,在她刻意压抑的心底疯狂滋长。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吴大娘面前那几张墨迹淋漓的草纸,上面歪歪扭扭记录着各院领米的单据汇总。
就在赵婆子又一次嘟囔着“是不是东跨院那边领多了”时,苏晚抱着罐子的手微微一顿。她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草纸上东跨院领米记录旁一个模糊的墨点,以及一个被涂改过、依稀能辨出原本是“五”后被改成“三”的石数。同时,另一张记录陈米损耗的单据上,“霉坏”一项的数额,明显大于实际清点记录。
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库房里的嘈杂:“大娘,东跨院那份领米单,原写的似是五石,涂改成了三石。还有,陈米损耗单上‘霉坏’一项,数目对不上清点册。”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库房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搬东西的伙计停下了动作,交头接耳的婆子们张大了嘴,连角落里打盹的老猫都惊得抬起了头。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抱着干菜罐子、灰头土脸的丫鬟身上。
吴大娘猛地抬起头,一双因常年操劳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苏晚,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你……你说什么?你认得字?还会看账?!”
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怪物。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一声糟糕!糟了!职业习惯害死人!她只顾着指出那显而易见的错误,却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一个“目不识丁”、只配干粗活的库房杂役!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单薄的后背。她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有惊疑,有探究,甚至……可能隐藏着更深的审视。张富贵的人,会不会就在这些看似普通的仆役之中?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抱着罐子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怎么办?如何圆过去?
电光火石间,苏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一慌就全完了。她迅速低下头,将脸埋得更深,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一丝刻意装出来的笨拙:“回、回大娘的话……奴婢……奴婢不认得几个字,就是……就是以前在乡下,帮爹娘记过些鸡毛蒜皮的流水账,看、看个大概数目……方才……方才奴婢放罐子,不小心瞥见大娘您指的那地方,那‘五’字改‘三’的印子还在呢,墨都糊了……还有那霉坏数,比旁边清点册子上的数,墨团子都大了一圈,看着就……就不一样……”
她语无伦次,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和畏缩,身体还配合着微微发抖,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偶然发现点小问题就吓得口不择言的村姑。
这番漏洞百出的解释,配上她那灰头土脸、惊恐万状的模样,反而让吴大娘眼中的惊疑消退了大半。乡下丫头?记过鸡毛蒜皮的流水账?看个大概数目?似乎……也说得通?毕竟,真正懂账目的精明人,谁会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还主动跑到这又脏又累的库房来?
吴大娘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但探究的目光并未完全散去。她重新拿起那几张草纸,眯起眼睛,凑到昏暗的光线下仔细辨认。果然!东跨院那份领米单上,“三”字的墨迹明显覆盖在一个模糊的“五”字上!陈米损耗单上“霉坏”后面的数字,墨迹晕染开一大团,而旁边清点册上同样位置的数字,却清晰工整!
“好哇!”吴大娘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缺腿的桌子一阵摇晃,“原来是东跨院那帮小蹄子搞的鬼!涂改单据!还有这霉坏数,定是哪个杀千刀的想多报损耗贪银子!”她怒气冲冲地骂着,随即又看向依旧低着头、仿佛鹌鹑般的苏晚,眼神复杂。
“你……”吴大娘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这丫头,眼力倒是不差。虽然不识字,这看数目、辨墨迹的本事,倒有点歪才。”
苏晚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背上冷汗未干,面上却只敢做出惶恐不安的样子:“奴婢……奴婢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行了行了!”吴大娘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她的自谦,但语气明显比之前好了不少,“别杵着了!去,把地上撒的米粒给我扫干净!一点粮食都不能糟蹋!”
“是,大娘。”苏晚如蒙大赦,赶紧放下干菜罐子,拿起角落的扫帚,埋头清扫起来。动作依旧笨拙,心却沉静了下来。
刚才那一瞬间的暴露,虽然凶险,却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她暂时用“歪才”和“运气”糊弄了过去,并且在吴大娘这里留下了一个“眼力好、心细”的印象。这或许……会是个转机?
果然,几天后,库房又遇到几笔采买回来的零星食材对账。无非是些青菜萝卜、油盐酱醋的小数目,但采买的人递上来的单子总是写得潦草混乱,吴大娘对着那鬼画符般的数字,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算了半天也算不清,急得直冒汗。
她烦躁地一抬眼,正好瞥见角落里默默整理麻袋的苏晚。想起那天这丫头“歪打正着”的本事,吴大娘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粗声粗气地喊道:“喂!那个谁……紫苏是吧?你过来!看看这几张单子,数目对得上不?”
苏晚心头一动,知道机会来了。她放下手里的活,小步挪过去,依旧低着头,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她接过那几张油腻腻、字迹龙飞凤舞的单子,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数字和旁边堆放的实物。
这一次,她刻意放慢了速度,眉头微微皱着,手指笨拙地点着单子上的数字,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在努力辨认那些“鬼画符”:“这个……像是三斤……不对,这笔画长了点,是五斤?……油……两坛……这里堆着是……一、二……两坛……醋……一罐半?单子上写一罐……”
她故意说得磕磕绊绊,时不时“认错”一两个数字,但最终指向的结果,却总是清晰无误地指出了单子上的错漏:要么是数量写多了,要么是价格算高了。
“大娘……奴婢……奴婢看着,这萝卜好像没五斤,顶多四斤出头……这盐的价格,是不是比上次贵了一文?”她抬起脸,眼神里带着不确定的试探和一丝讨好。
吴大娘对照着实物和她磕磕巴巴的“指认”,再拨弄几下算盘,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嘿!这丫头,虽然不识字,但这看东西估分量、记价格的本事,简直神了!比她那半吊子算盘还管用!
几次下来,吴大娘看苏晚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轻视怀疑,变成了发现“人形算盘”的惊喜。库房这点杂事,她管得焦头烂额,不就是缺个能理清这些鸡毛蒜皮数目的人吗?
“看不出来啊,你这丫头,天生就是吃库房这碗饭的料!”吴大娘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虽然那笑容在她粗糙的脸上显得有些生硬,“成天搬米袋子屈才了!从明儿起,你别干粗活了,跟着我,专门负责采买回来的零星对账,还有库房每日的进出记录!给我把眼睛擦亮点,一个铜板的差错都不能有!”
苏晚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面上却只露出受宠若惊的惶恐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谢……谢大娘提拔!奴婢一定仔细,不敢出错!”
调令很快下来。苏晚从灰尘扑面的库房杂役,变成了库房的小小“账目助理”。工作地点也从堆满麻袋的库房深处,挪到了吴大娘那张破桌子旁边的一个小角落。一张小矮凳,一块磨得光滑的木板权当桌面,一本新的、稍微干净点的空白册子,一支秃了毛的毛笔,还有半块廉价的墨锭——这就是她的新“工位”。
环境依旧简陋,但意义截然不同。她终于有了一张桌子,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那些记录着侯府最底层物资流动的原始单据了。虽然只是米粮、柴炭、油盐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东西,但苏晚知道,任何庞大的贪墨,往往都是从这些最不起眼的“损耗”和“错漏”中滋生、蔓延。
她拿起那支秃毛的笔,蘸了点清水化开的墨汁,在粗糙的纸页上,笨拙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今天的日期。动作缓慢,字迹歪扭难看,完全符合一个“不识字”却要强行记录的人设。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指尖触碰到那些冰冷数字的瞬间,前世那个在庞大财务数据中抽丝剥茧、洞察秋毫的顶级审计师灵魂,正在这具卑微的身体里悄然苏醒。算盘珠子的清脆碰撞声,仿佛已经在灵魂深处隐约回响。
库房角落里堆积如山的麻袋,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巨大的阴影。苏晚垂着眼,专注地看着自己笔下歪斜的字迹,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厨房库房?这潭水,果然够浑。而浑水,才好摸鱼。
躺是心态平,赢是账本清。想在这侯府真正“躺赢”?路还长着呢。至少,她终于撬开了第一道缝隙,得以窥见这庞大府邸财富流动的最末梢。那些隐藏在混乱数字背后的秘密,那些导致原主沉湖的黑手……她总会一点一点,把它们都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