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愚守拙薛宝钗

薛宝钗的名字看起来“珠光宝气”,她又随身佩戴一只珍贵的金锁,让人误以为她是一位外表富贵无比的女孩子。但是书中却频频写到她不爱脂粉打扮,这种反差,是薛宝钗“藏愚守拙”品质的体现,也暗示着宝钗最终“金簪雪里埋”的命运。

从薛宝钗第一次在贾府中露面开始,作者就通过不同的角度强调她不爱打扮。薛宝钗还没有正式出场,作者就通过薛姨妈之口说起自己这个“古怪”的女儿“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她第一次出场时,作者又通过贾宝玉的眼睛正面描写她的穿着:

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zuǎn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宝钗最喜欢穿“间色”的衣服。所谓“间色”,就是那些被中和了的颜色。蜜合色棉袄、玫瑰紫比肩褂、葱黄绫棉裙搭配起来,就是以黄色作为底色,以紫色作为外层的间色。而且,她这一身衣裳是“半新不旧”,“不觉奢华”,下面紧接着写到从这种打扮可以看出,薛宝钗是“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可见,宝钗不喜脂粉打扮,与她的性格特质是相得益彰的。

薛宝钗在服饰上的选择根植于她接受且认可的儒学道德教化。她随分从时、善于观察,但不会把自己的喜好表现出来,对私人情感的表达更是极其节制,言语中常常秉持着温柔敦厚的原则,不刻薄于人,言谈举止总是礼貌得体。

薛宝钗在生活方面以节俭、俭朴为美,她能确切感知到家族财力的每况愈下,对将要嫁到她家的穷姑娘邢岫烟说:

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贾府)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

有人形容宝钗是外表和善、内心冷漠,但其实她是第一个看破世相的通透之人。这一切大概是因为她太博学,读过的书太多,对世间俗常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

但是薛宝钗的打扮也偶有例外,书中有时也写到她衣饰中的“张扬”元素。第八回中,宝玉来访,想要看宝钗的金锁,这时宝钗“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可见宝钗不是全然不喜欢张扬的颜色,譬如红色,但是她是把红色穿在里面,只有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才显露出来。作为曾任江宁织造的曹寅后人,曹雪芹在为《红楼梦》中的每个人物设计服饰时是很有考虑的。薛宝钗这种衣着颜色上的层次,暗示着她“外冷内热”的性格。她面对外人的言谈举止往往是含蓄的,但是内心中却并不是真的“古井无波”,她的思想层次、心灵层次是非常丰富的。

到后来,宝钗的穿着不仅简单,甚至可以称为素净了。众人在大雪中赏梅时,年轻的姊妹们或是穿着大红猩猩毡,或是披着羽毛缎斗篷,只有宝钗的穿着和寡嫂李纨是一致的:

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

可以想象薛宝钗是大红当中一点蓝,她和寡妇李纨穿的是接近的颜色。贾母曾经批评薛宝钗的房间如“雪洞”一般,对年轻姑娘来说很不吉利。薛宝钗的穿着也有着同样的特点,衣饰接近于寡妇的穿着,这就不只是“藏愚守拙”可以解释的了,也隐隐暗示出曹雪芹在判词中为她预设的结局:“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在小说的未见部分中,薛宝钗的结局应是与宝玉成婚,缔结了“金玉良缘”,但是,宝玉最终选择了出家,让宝钗从此独守空房,与寡妇无异,终不免在孤独中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