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的奴仆和其余乡绅子弟的奴仆跟在最后面。
狗腿子嘛,要尽职。
平日里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惯了,什么时候见过他们的小郎君被人如此凌辱,举起短棍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叶庆瑥和魏君聪的奴仆见状,也随之冲向陈大一。
管你什么人,安敢欺负松溪陈氏小郎君?
活腻歪了!
陈大一负手而立,镇定自若,目光如炬的怒视着冲过来的恶仆,转过头看向松溪三郎君,舌绽春雷,“要脸乎!”
读书人之间岂可如腌臜的街头地痞。
松溪陈、叶、魏三族再强势,也是乡绅士族,不要脸么?
果然,思绪比较清醒的魏君聪上前一步,形势危急下,言辞中倒也有了几分男子气魄,“你们干什么,都退下!”
又道:“搀着你家小郎君去清洗眼睛!”
压制了即将爆发的冲突,魏君聪转身看着陈大一,“你方才说什么?”
叶庆瑥涨红着脸,指着陈大一,对众多庠生喊道:“这屌毛说除了章惇,我们都是垃圾,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竟敢蔑视一州六县之庠生?”
陈大一气定神闲,“不服是吧,简单,来来来,拿出你们准备用在谷雨文会上的压箱底诗词来,我们一较高下。”
节奏尽在掌控,优势在我!
已经给了陈昭教训,陈大一不想把事情闹大。
所以让他们拿出最好的诗词,死死的拿捏了人性的自私——都想在谷雨文会上夺士子魁首,哪会提前拿出来。
果然。
庠生们顿时没了脾气。
他们又不傻。
凭啥为了陈昭,把为文会准备的得意之作用在一场无关痛痒的比试中?
叶庆瑥和魏君聪不吱声了。
但他俩也不好当众退缩,以后被陈昭知道,会说他俩不讲义气,松溪三郎君就不能愉快的玩耍到一起了。
叶庆瑥大声嚷道:“你当我等不知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吗,你此举莫不是为了抄袭,竟然卑鄙若斯,我等岂会上当!”
众人纷纷点头。
“叶兄所言有理,我等差点上了他的当!”
“此人当真是个卑鄙之徒!”
“只会抄袭的无能之辈,竟然还敢如此狂悖,必遭反噬,后日在谷雨文会上,我等就好好看他怎么丢脸罢。”
“我等何必和他一般见识,走走走,回了。”
魏君聪和叶庆瑥也趁机下了台阶。
走了。
陈大一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时代,晋升的资源和渠道都被乡绅士族把控着,贫贱出身的读书人想要出人头地,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比如谷雨文会。
如果自己没有得到秀里吴氏的帮助,只怕根本参加不了。
那士子魁首必然是章惇这等士族子弟。
想到这,越发感激吴京。
若非吴京帮助,请来了阮洛沅三人帮自己背书,没准《如梦令》真会被柳源一通骚操作后,说成是抄袭之作了。
不见有阮洛沅三人背书,这些庠生还是认为自己抄袭么。
人心中的成见是座大山。
很多人根本不相信自己一个贫寒士子,能写出《如梦令》这等佳作——也怪自己当时没想到更贴合时境的作品。
贫寒士子写“试问卷帘人”,确实有点违和。
事已至此,只能见招拆招。
必须把握谷雨文会的机会!
“陈兄,现在体会到了树大招风的困境了罢?”
陈大一讶然回头,看着踽踽而来的佩剑读书人,行礼笑道:“濮兄好雅致,这顿酒喝了得有一个多时辰罢?”
是濮封胥。
濮封胥到陈大一身边坐下,喊道:“老板,一碗面。”
又自语道:“净喝酒了,饿啊。”
对陈大一笑道:“你是不知道,这顿酒喝得在下多难受,原本以为只有祖翁训诫在下,结果还有阮教授和晨莲先生。”
陈大一乐了,陪着坐下,“你就乐吧,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待遇。”
濮封胥从筷筒里抽出一双,在桌沿上轻敲着,神情郁闷的嘿了一声,“还好陈兄没去,席间阮教授和晨莲先生点评在下的诗词,翻来覆去就一句:不如陈家大郎远矣。”
着实扎心。
又好奇的问道:“在下的诗词并非婉约风,按说和《如梦令》不在一条道上,祖翁三人,为何还是会拿来和你类比?”
莫不是陈大一不止一首《如梦令》。
陈大一耸耸肩,“你为文会准备的什么?”
濮封胥也没藏掖着,“一阙怀才不遇的永遇乐。”
陈大一差点没笑出声。
活该。
你一个前途远大的士族子弟写什么怀才不遇,而且还真撞枪口上了,这和《卜算子·自嘲》是一个赛道啊。
同情的笑着念了一遍。
濮封胥听得一愣一愣的,恰好面端上来,他便埋头狂炫了两口,然后抬起头,嘴角带笑的大声道:“悠悠苍天,何薄于我,既生大一,何生封胥!”
陈大一哈哈大笑。
对爽利的濮封胥大生好感,也愿意多说几句,乐道:“濮氏门风尚武,濮兄不若多读兵书,多年以后,在下于朝堂之上治国经天下,陈兄封狼居胥破燕云,你我一文一武,在大宋的青史上单开一页,留下浓墨重彩的传奇故事,岂非也是人间快哉。”
朝堂,不是单打独斗的地方。
需要志同道合的战友。
濮封胥显然是个不错的儒将人选。
濮封胥瞳孔微缩,喉头滚动了两下,拇指轻轻摩挲着筷子,目光闪烁着精彩,“欤……陈兄……你可真敢想。”
这想法太惊世骇俗了!
陈大一端坐如松,檐角漏下的天光在他青色襕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纹路,慨然道:“《汉书》有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唇角扬起锋锐的弧度,“在下虽未及万卷之数,然三千典籍已铸就登云之梯。”
这话牛皮吹得山响,但无伤大雅。
族谱单开一页,便是天大的荣耀。
史书单开一页?
在大宋,身为臣子,大概只有拿回燕云十六州可以做到。
既然来到大宋,自然想去做那开篇之人。
濮封胥叹道:“先前见陈兄指着那些蝇营狗苟之辈,说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垃圾,在下也觉得陈兄狂妄,现在看来,是狂妄得没了边啊!”
停了一下,将筷子往桌子一拍。
碗里汤汁四溅。
“然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正该有此等气魄!”话音未落,一副臭屁神态的道:“他日青史留名时,方知今日狂言是谦辞。”
哈哈大笑。
史书单开一页,何其光宗耀祖。
男儿大丈夫当如是!
拍着腰间长剑,慷慨的道:“陈兄,这次的谷雨文会,在下便不和你争了。”
陈大一:“……”
怼得了章惇,自然也不会对濮封胥客气。
腹黑的戳破他的小心思,乐道:“你争也无妨,反正是个输,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提前给自己找补么。”
“输给在下,不丢脸。”
“搞不好还能因此在史书上被提上一笔,说某年某月的某一日,松溪濮氏濮封胥妙笔生花,犹不如蒲城陈大一远矣。”
也算是青史留名了。
濮封胥无语,“陈兄杀人诛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