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在房顶上跳着破碎的踢踏舞,陈空谷数到第三声房梁爆裂时,终于看清父亲怀里死死护着的陶罐——那是去年收完晚稻后,全家省吃俭用才凑够的三十六斤玉米粒。十五岁的手掌在灶台沿上掐出月牙印,指甲缝里嵌着的构树树脂黏糊糊的,像极了此刻在喉头打转的呜咽。
“空谷!接稳!“父亲的吼声混着雨水砸下来,樟木箱在阁楼窗口晃出个危险的弧度。她慌忙扯过晒谷用的竹匾,箱角却还是擦着窗框磕出道裂缝,陈年稻谷的清香混着霉菌味涌出来,在泥地上溅起细碎的金点。妹妹秀禾的烧烫小脸突然贴上她的后腰,五岁孩童无意识的蹭动让粗布背带深深勒进肩胛骨,去年帮王大爷家砍构树时留下的旧疤又开始发烫。那道疤,是她替生病的父亲去砍树时,被锋利的斧头不小心划伤的,当时血流如注,她却咬着牙没掉一滴泪,因为她知道,这个家需要她坚强。
西厢房的土墙是在第七道闪电划过天井时倒的。陈空谷眼睁睁看着浸透的夯土块像融化的黄糖块般坍塌,父亲刚搬下阁楼的半袋红薯干被埋进泥浆里。“广林!“母亲李秀兰的尖叫惊飞了梁上筑巢的雨燕,而父亲转身去抢墙角最后半筐土豆的瞬间,腐朽的房梁正带着青瓦朝他后颈砸下来。
她永远记得那声闷响。不是脆裂,是像老树根被斧头楔进时的钝重震动,混着父亲喉间溢出的 grunt——像极了前年自家老牛被牛虻叮穿眼皮时的低鸣。陶罐在地上滚出三道弧线,金黄的玉米粒蹦跳着钻进砖缝,父亲的右腿以不自然的角度蜷在身下,脚踝处的皮肤被木刺划开,露出白生生的骨茬。母亲发疯似的冲过去,跪在父亲身边,双手颤抖着想要按住那不断冒血的伤口,眼泪混着雨水不停地滴落。
“带秀禾去祠堂!“母亲膝盖砸在碎瓦上的声音比雨声更响,她沾着泥的手掌塞进陈空谷手里个油纸包,“里头是你爹当年的参军证,族长看在老支书面上...“话音未落,又一道房梁在头顶发出垂死的呻吟,母亲突然把她推向侧门,自己扑向还在摸索拐杖的父亲。陈空谷踉跄着后退,回头看着父母在摇摇欲坠的房屋里,心中满是恐惧和不舍。
暴雨灌进口鼻的瞬间,陈空谷尝到了铁锈味。背上的秀禾烧得像块火炭,粗布背带在肩头磨出火辣辣的疼,每走三步就要腾出只手去抹糊在眼皮上的雨水。青石板路上的积水已漫过脚踝,去年秋天她和秀禾埋下的构树种子正顺着水流漂成细碎的黑点,像极了奶奶临终前撒在棺木上的纸钱。那时奶奶说,构树生命力顽强,种下它们,就像种下希望。
老井在村巷拐角处泛着诡异的白光。陈空谷被井沿突出的青砖绊倒时,指尖触到了半块温润的玉件——观音的左脸缺了块,露出底下青玉的肌理,却仍能看出低眉垂目的慈悲。奶奶说过,老井是陈家的龙脉,光绪年间大旱时,井里曾浮起过完整的玉观音,救了全村人的命。此刻这块残玉在掌心跳着微不可察的暖意,让她想起父亲用构树皮给秀禾编小筐时,指尖磨出的血泡也是这样的温度。父亲总是那么心灵手巧,那些用构树皮编的小筐,曾装满了他们的童年。
祠堂的铜环门扣在闪电里泛着冷光。陈空谷撞开门时,香灰混着雨水在青砖上积成浅滩,母亲正跪在比人高的陈氏先祖画像前,脊背弯成构树被雷劈后的残枝。“德贵叔...“李秀兰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秀禾开春就要读小学,空谷她...她去年已经休学半年了...“声音里满是哀求,为了孩子,她放下了所有的尊严。
族长陈德贵的旱烟袋在神龛前明灭,烟锅里的火光映出他眉间深沟:“秀兰啊,去年你家借的两担谷子还没...“话未说完,陈空谷突然被门槛上的铜栓绊倒,怀里的油纸包甩了出去,父亲的参军证滑落在族长脚边。泛黄的证件照上,二十年前的陈广林穿着笔挺的绿军装,胸前的三等功勋章比此刻神龛前的烛火更亮。那勋章,是父亲当年为了村里的建设立下的功劳,见证了父亲的辉煌过去。
老旱烟袋“当啷“砸在青砖上。陈德贵弯腰捡起证件时,神龛上的长明灯突然爆起灯花,照见他眼角迅速漫开的水光。“老陈头当年为了修村口的渡槽,把转业费全垫进去了...“他喉咙里像卡着构树的老皮,“去把文书叫来,就说我陈德贵拿族谱作保。“说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陈空谷母女。
雷声在祠堂天井炸响时,陈空谷终于敢低头看怀里的残玉。观音残缺的左手呈施无畏印,指节处的裂纹竟与她掌心的生命线重合。背后的秀禾突然发出细弱的啼哭,混着远处房屋倒塌的巨响,却让她想起父亲教她辨认构树年轮时说的话:“每道疤都是树活着的印记,越深的伤,越能长出更结实的枝桠。“她默默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己也要像构树一样,坚强地面对生活的磨难。
暴雨在午夜最黑的时候达到顶峰。陈空谷背着妹妹往家走,洪水已涨到她腰间,冰凉的水流卷着碎瓷片划过小腿,却比不过心里翻涌的热浪——母亲跪在祠堂的身影、族长发红的眼眶、父亲被砸断的腿,还有掌心里半块残玉的温度,都在构树的呼啸声中,刻进了她十五岁的年轮里。
村头的老构树在闪电中摇晃,新抽的枝桠正顶着暴雨舒展叶片。陈空谷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那些被洪水浸泡的构树种子,终将在淤泥里埋下新的希望。就像她此刻攥紧的残玉,虽然残缺,却在掌心烙下了永不褪色的光。
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到家门口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山体滑坡的声音。紧接着,洪水的水位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冲倒了路边的一些小树。陈空谷心中一惊,意识到可能更大的危险正在逼近。她赶紧加快脚步,想要回家看看父母是否安全,却发现回家的路已经被洪水阻断。
此时,手中的残玉突然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光芒中似乎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像是老井底下隐藏着什么秘密,又像是一场更大的灾难即将来临。陈空谷愣住了,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怀里的秀禾,此时烧得更厉害了,嘴里不停地呢喃着“爸爸““妈妈“,让陈空谷更加心急如焚。
远处,祠堂的方向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族长带着族人在商量什么。陈空谷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背着秀禾回到祠堂,寻求更多的帮助。可是,当她转身时,却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暴雨中若隐若现,朝着她的方向走来。那个人影走得很慢,却每一步都很坚定,让陈空谷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暴雨依旧在下,电闪雷鸣中,陈空谷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她只知道,这个暴雨夜,将会是她人生中最难忘的一个夜晚,而等待着她和家人的,可能是更多的挑战和未知的危险。手中的残玉,此刻似乎也在传递着某种信息,让她既充满希望,又感到不安。未来,究竟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