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七次循环:囚笼画影 第七次苏醒

冰冷的触感穿透薄薄的布料,直抵骨髓。林晚猛地睁开眼,视线里只有一片模糊的、晃动的惨白。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更阴冷的、难以形容的化学药剂气味,蛮横地钻进她的鼻腔。

她不是在床上。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冰,艰难地上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隐秘的剧痛,喉咙里火烧火燎,残留着一种被无形之物死死扼住的窒息感。她试图转动僵硬的脖颈,骨骼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视野逐渐清晰。惨白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嵌入天花板、散发着无情冷光的灯管。视线向下,是冰冷光滑的不锈钢台面边缘,泛着金属特有的、毫无生气的寒光。她正躺在这上面。

停尸台。

这个词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狠狠凿进她混乱的脑海。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呃…嗬…”她想尖叫,喉咙里却只挤出破碎的、不成调的气音。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让身下的金属板传来更深的寒意。她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四肢却沉重得像灌满了铅,酸软无力,根本不听使唤。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巨响,几乎要冲破她的耳膜。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规律的、不疾不徐的,踩在光滑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挣扎瞬间凝固。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停滞了。她只能僵硬地躺着,眼角的余光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穿着纤尘不染的医生白大褂,步履从容地走进了她的视野。白炽灯冰冷的光线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线条清晰的下颌。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黑发垂落,半掩着深邃的眼眸。他的表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查房,而非走近一张停尸台上的“尸体”。

他停在台边,微微俯身。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极淡的、冷调的木质香,取代了周遭的死亡气息,笼罩下来。林晚能清晰地看到他白大褂下质地精良的灰色毛衣领口。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专注的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实验品。那目光如有实质,冰冷地扫过她脸上每一寸肌肤。林晚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

接着,他伸出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异常整洁。他动作轻柔地,用指尖捻着一小块折叠得方方正正、沾湿了生理盐水的无菌纱布。

冰凉的触感贴上她的脸颊。他在擦拭着什么。

动作细致而耐心,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纱布缓缓移动,擦过她的颧骨、眼角,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和冰冷的滑腻感。林晚的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逃离,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她只能被迫感受着这诡异的“温柔”。

他离得那样近,近到林晚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和他眼底深处那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幽潭。潭水之下,似乎有什么冰冷而狂热的东西在无声涌动。

擦了几下,他停下了动作,目光落在纱布上染开的一小片暗红污渍上,若有所思。

然后,他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精准地捕捉到了林晚眼中无法掩饰的、极致的恐惧和混乱。他薄而好看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像冰面裂开的一道缝隙,透出底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愉悦的兴味。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低沉,醇厚,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人心的韵律,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句句都淬着剧毒,精准地刺入林晚的耳膜,钻进她混乱不堪的大脑:

“别怕。”

他微微偏头,那带着奇异温柔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兴味却愈发明显。

“第七次,”他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声音在空旷的停尸间里回荡,带着令人窒息的回音,“你就会习惯死亡了。”

轰——!

林晚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不是比喻,是真实的、剧烈的轰鸣。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噪音、冰冷粘稠的窒息感、无边的黑暗……如同失控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疯狂地涌入、撕扯!

“呃啊啊——!”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猛地向上弹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恐惧彻底压倒了身体的麻痹和疼痛,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冰冷的不锈钢台子!逃离这个穿着白大褂的恶魔!

她几乎是滚下了停尸台,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骨头撞击地面的钝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顾不上了。她手脚并用地向前爬,白大褂的衣角在视线里晃动,她只想离那个身影远一点,再远一点!

“叮铃铃铃——!!!”

一阵刺耳到足以穿透鼓膜的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极其粗暴地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响!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如同锋利的钢针,狠狠刺穿了林晚混乱的意识和尖锐的恐惧。她爬行的动作猛地一僵,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画面、触感瞬间被抽离。

绝对的黑暗降临。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冰冷的触感,没有消毒水的味道,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只有一片虚无。

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经历了漫长的漂流。

意识再次被强行塞回躯壳。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一阵沉闷的、持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低鸣,像是老旧电器在苟延残喘。然后是触觉——后背抵着某种坚硬、带着点粗糙纹理的平面(墙壁?),屁股下面是冰凉的地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灰尘、金属和封闭空间特有的沉闷气味。

林晚猛地睁开眼。

视野昏暗,光线来自头顶斜上方一盏接触不良的旧式吸顶灯,灯罩边缘积满了厚厚的灰垢。惨白的光线忽明忽灭,伴随着每一次闪烁,那沉闷的“嗡嗡”声就随之起伏,像垂死之人的喘息。每一次明灭,都让狭窄空间里那些冰冷的金属栅栏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电梯。

她在一个狭小的、故障的电梯轿厢里。轿厢内部是冰冷的金属材质,四壁和头顶光秃秃的,只有几个楼层按钮,其中代表“1”楼的按钮正亮着微弱而固执的红光。门紧闭着,严丝合缝。

刚才…停尸房…那个医生…那句话…

混乱的记忆碎片疯狂冲击着她的脑海,带着停尸台冰冷的触感和那双深潭般冰冷的眼睛,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她下意识地抬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尖锐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梦。

那种濒死的窒息感还残留在喉咙深处,胸腔的闷痛如此真实。而那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那句“第七次,你就会习惯死亡了”,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反复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碴。

“呼…呼…”她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混乱的思绪。不行,必须冷静!那个恶魔…沈医生…他说第七次…那之前呢?她死过六次?怎么死的?她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只有一些模糊的、令人极端不适的感觉碎片——冰冷的水淹没口鼻的绝望,镜子里扭曲狞笑的倒影带来的毛骨悚然…还有…还有…

她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现实。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撑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双腿还在微微发软。她扑到紧闭的电梯门前,手指在门缝处徒劳地抠挖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发麻。她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金属门板,用尽全身力气嘶喊:

“有人吗?!开门!电梯故障了!放我出去!救命啊!!”

声音在狭小的金属空间里回荡、碰撞,显得异常尖利而绝望,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外面一片死寂,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个故障的牢笼和她自己。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她的心脏。她猛地转身扑向操作面板,手指颤抖着,用力地、反复地戳按着所有能按的按钮——开门键、报警键、其他楼层的按钮…

毫无反应。

只有那个“1”楼的红色按钮,像一个嘲讽的眼睛,固执地亮着微光。它坏了,卡死了。这个电梯,这个狭小的金属盒子,把她囚禁在了这里。

“嗡嗡嗡……”头顶的灯光再次剧烈地闪烁起来,频率越来越快,明灭之间,黑暗占据的时间越来越长。每一次陷入黑暗,都像是被投入无底的深渊,恐惧瞬间攫紧她的喉咙。而每一次灯光重新亮起,那短暂的惨白都刺得她眼睛生疼,墙壁上扭曲的栅栏影子也随之剧烈晃动,如同扑食的猛兽。

空气似乎真的变得稀薄了。林晚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困难,每一次吸气都感觉胸腔被什么东西紧紧勒住,无法完全扩张。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回地上,双手紧紧抓住领口,徒劳地想要汲取更多的氧气。

“嗬…嗬…”粗重的喘息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极其突兀的声音,穿透了沉闷的“嗡嗡”声和她自己的喘息,钻进了她的耳朵。

叮铃铃铃——!

又是电话铃声!尖锐、急促,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穿透力!

林晚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这铃声…和停尸房里听到的一模一样!是幻听?还是…某种信号?某种循环开始的信号?

铃声只响了两下,就戛然而止。

死寂重新降临。但就在铃声消失的刹那——

“呜…呜呜…”

一个微弱、稚嫩、充满了无尽委屈和恐惧的孩童哭泣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林晚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她猛地抬头,惊恐地环顾四周!狭小的空间里一目了然,除了她,空无一人!那哭声是从哪里来的?!

哭声断断续续,时远时近,仿佛就在她背后,又像是从电梯冰冷的金属墙壁里渗透出来,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

紧接着——

“哗啦…哗啦啦…”

沉重的金属链条被用力拖拽、摩擦地面的声音,伴随着那哭泣声,无比清晰地响起!那声音沉重、刺耳,仿佛就贴着她的头皮,在电梯顶上拖动!又像是从电梯井的深处传来,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正一点点向上逼近!

幻觉!一定是幻觉!是那个恶魔搞的鬼!是停尸房里那些该死的药水!是沈聿白!

林晚死死捂住耳朵,蜷缩起身体,指甲深深抠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但毫无作用!那孩童的哭泣声和铁链拖拽的声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如同跗骨之蛆,钻进她的脑子,啃噬着她的神经!

“走开!走开!假的!都是假的!”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灯光疯狂地明灭闪烁,频率快得如同垂死的挣扎。在极速交替的光影中,林晚惊恐地看到,电梯光滑冰冷的金属内壁上,似乎隐隐浮现出一些扭曲的、非人的影子,伴随着那令人崩溃的哭声和铁链声,在疯狂舞动!

氧气!她需要氧气!

肺部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吸入的空气似乎根本到不了肺里。窒息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视野开始发黑,意识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迅速流失。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手指徒劳地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抓挠,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嗬…嗬嗬…”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濒死的抽气声。

孩童的哭声和铁链的拖拽声在耳边无限放大,变成了淹没一切的噪音洪流。在彻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林晚涣散的瞳孔似乎看到紧闭的电梯门缝处,一道修长的、穿着白大褂的影子,如同鬼魅般静静地投射进来。

紧接着,黑暗中,响起一声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

“滋啦——!”

像是某种沉重的金属利器,缓慢地、深深地刮过电梯轿厢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