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的寒风,崖壁上刺目的血痕,指尖钻心的剧痛……这一切,在宋长生攥紧怀中那三株散发着微弱暖意的赤阳草时,都化作了微不足道的尘埃。心口仙人留下的那缕暖流与赤阳草的气息交融,支撑着他残破不堪的身体,在厚厚的积雪中一步一挪,朝着那间透出死寂的破屋跋涉。
每一步,都踏在希望与恐惧的刀锋上。
“娘……药……药来了……”他嘶哑地低语,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仿佛这微弱的呼唤能穿透风雪,提前将生机注入那冰冷的土屋。
终于,熟悉的破败门扉映入眼帘。他几乎是扑过去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了虚掩的门。屋内比外面更冷,火塘的灰烬冰冷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令人心头发慌的、腐朽的气息。
“娘!”长生踉跄着扑到炕边。
李秀娘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那床打满补丁的旧被。她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蜡纸般的灰败。嘴唇微微张开,仿佛还有未尽的话语凝固在唇边。那双曾经盛满慈爱、即使在病痛中也努力对他微笑的眼睛,此刻紧紧地闭着,再无一丝生气。她的身体,冰冷而僵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宋长生脸上的急切、希望、甚至是跋涉归来的疲惫,瞬间冻结、碎裂。他呆呆地站着,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手里的赤阳草“啪嗒”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那三株赤红的小草,在昏暗的屋内散发着微弱的、仿佛嘲讽般的暖光。
“娘……?”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了碰秀娘冰冷的脸颊。
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比断魂崖的风雪更冷,比村民的唾骂更冷,比这玄冥大陆最深的寒冬更冷!那寒意冻结了他的血液,冻结了他的呼吸,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碎成了千万片,每一片都带着尖锐的棱角,狠狠切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濒死的呜咽,终于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最终化为撕心裂肺、撼动屋瓦的绝望哭嚎!
“娘——!娘你醒醒啊!你看看长生!药……药我采回来了!是赤阳草!能救命的!娘你起来啊!起来吃药啊——!!!”
他扑倒在秀娘冰冷的身体上,小小的拳头疯狂地捶打着冰冷的炕沿,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划出道道血痕。他哭得浑身痉挛,涕泪横流,仿佛要将这几个月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绝望,都在这哭嚎中彻底倾泻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父亲被狼吃了?!为什么秀娘也走了?!为什么那些人不肯给药?!为什么他拼了命采回的药,却救不回他唯一的温暖?!为什么这老天要如此对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丧门星……”窗外似乎传来若有若无的、带着恐惧的低语。但这声音此刻听在长生耳中,却如同惊雷!
“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望向那漏风的、灰暗的屋顶,仿佛要穿透这茅屋,直视那无形无相、却又残忍至极的命运苍天!
就在这极致的悲愤与绝望达到顶点,几乎要将他幼小的灵魂彻底撕裂的瞬间!
他脑海中,那道在雪地濒死之际、如同幻梦般出现的白发身影,骤然变得无比清晰!月白长袍不染纤尘,银发如雪流淌着冷冽的光,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一丝他当时无法理解的悲悯与……了然!
仙人!那个给了他一口续命气、指了一条染血路的仙人!
为什么?为什么仙人明明能轻易救活秀娘,却只是给了他一个渺茫的希望?为什么仙人不直接带走他?为什么?!
无穷的疑问、无尽的悲愤、连同那刻骨的血色梦魇(梦中红嫁衣女子被刺穿的冰冷寒光,仿佛与秀娘此刻的冰冷重叠)——所有的情绪如同狂暴的洪流,在他空白的记忆废墟和破碎的心灵深处疯狂冲撞、汇聚!最终,凝聚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带着毁天灭地般执念与不甘的念头:
力量!我要力量!足以改变命运、足以对抗死亡、足以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无论是冷漠的村民,还是无情的命运,甚至……是那看似超然实则袖手旁观的仙人)都为之颤抖的力量!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星火,投入了他血脉最深处那被尘微界法则死死压制、在绝望与悲愤中剧烈翻腾的鸿蒙本源!
嗡——!
一直贴身藏着的玉佩,以及那几片九转琉璃鼎的碎片,此刻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玉佩温润的白光与碎片冰冷的九彩霞光交织,一股源自鸿蒙初开、古老苍茫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被这极致的执念惊醒,猛地冲破了重重封印的缝隙!
这气息并不强大(被法则压制),却带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威严和不屈的意志!它瞬间点燃了宋长生胸中那团毁灭与创造的烈焰!
他猛地从秀娘冰冷的身体上挺直脊背,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剧烈颤抖。他沾满血污和泪痕的小脸扭曲着,望向那虚空,仿佛在质问那白发仙人,质问这无情天地!所有的悲伤、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最终汇聚成一声用尽生命全部力气的、撕裂长空的嘶吼,如同雏凤初啼,却带着撼动九霄的决绝:
“我要成仙——!!!”
声浪在破败的茅屋内炸开,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那嘶吼声中,带着七岁孩童不该有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滔天恨意与焚尽一切的执念!
就在他吼出这句话的刹那!
玉佩与碎片的光芒骤然内敛,仿佛所有的力量都随着这声嘶吼注入了他的体内。
掉在地上的那三株赤阳草,蕴含的微弱却精纯的草木生机与阳和之力,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意志的牵引,化作三缕肉眼可见的赤金色细流,无视空间距离,瞬间没入了他心口膻中穴的位置!与他体内那刚刚被唤醒一丝的鸿蒙之力、仙人留下的暖流瞬间交融!
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带着灼热与生机的暖流,如同初生的幼苗,第一次在他枯竭冰冷的经脉中极其微弱地流转起来!虽然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这是“灵力”!是尘微界修炼者梦寐以求的力量种子!是他踏上仙路的真正起点!
吼声落下,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长生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他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巨大的情绪爆发和体内这突如其来的微弱变化,耗尽了他最后一点力气。他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秀娘冰冷的身体旁边,彻底昏厥过去。
茅屋外,风雪依旧。
但屋内,一个懵懂孩童的灵魂,已在那极致的绝望与一声“我要成仙”的嘶吼中,完成了向复仇者与问道者的蜕变。玄冥大陆的凝气之路,在他无知无觉中,以最残酷的方式,以三株赤阳草为引,以血脉深处的鸿蒙之力为根,悄然种下了第一颗种子。
尘微界的第一步,于血泪与死别中,于向天夺命的嘶吼里,正式踏出。好的,续写宋长生埋葬秀娘,孤身离村的决绝与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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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晨曦,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赵家沟的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破败的土屋内,死寂依旧。
宋长生在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虚脱感中醒来。身体各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冻伤的关节僵硬麻木。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秀娘那冰冷、灰败、毫无生气的侧脸。昨夜的疯狂哭嚎、那撼动灵魂的嘶吼“我要成仙”,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眼泪,此刻只剩下一种空茫的、沉重的死寂。
心口膻中穴的位置,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那不是仙人留下的暖流,也不是赤阳草的气息,而是一种……源自他自身血脉深处,带着灼热与古老苍茫意味的奇异感觉。很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确实存在。昨夜那三株赤阳草化作的赤金细流融入体内的景象,并非幻觉。
他没有再哭。小小的脸上,血污、泪痕、冻伤和泥土混合在一起,脏污不堪,却奇异地显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冰冷与平静。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昨日的绝望与疯狂已然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水的沉寂,以及沉寂之下,那被“我要成仙”四个字点燃的、永不熄灭的执拗火种。
他挣扎着爬起来,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他看了一眼掉在地上、光芒已然内敛、仿佛普通草株的三株赤阳草,沉默地走过去,将它们小心地拾起,揣回怀里。这草救不了秀娘,但这是他拼了命换来的,是他踏入这残酷仙路的第一份祭品。
然后,他开始了沉默的工作。
他翻找出家里仅有的、赵大牛留下的那把卷了刃的旧铁锹。铁锹对他瘦小的身体来说,沉重如山。他拖着它,走到屋后那片被积雪覆盖的荒地。选了一处背风、向阳的地方,他开始挖。
冻土坚硬如铁,铁锹卷刃处每一次撞击都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酸痛欲裂。但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一下又一下地挖掘着。额头上昨夜磕破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混着汗水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雪土上。心口那微弱的暖流似乎感受到他的意志,缓慢地流转着,支撑着他早已透支的体力。
挖坑,埋葬。
没有棺木,只有一床破旧的草席。他将秀娘冰冷僵硬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抱进那个浅坑里。动作轻柔得像怕惊醒她,尽管他知道,她永远不会再醒了。他仔细地替她掖好草席的边缘,就像秀娘曾经无数次为他掖好被角。
最后,他站在坑边,低头看着草席下那个模糊的轮廓。寒风卷起雪沫,吹打在他单薄破旧的衣衫上。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仿佛时间都已凝固。
没有告别的话语。所有的悲伤、眷恋、感激,都已在那声嘶力竭的哭嚎和绝望的嘶吼中耗尽。剩下的,只有刻骨的冰冷和指向未来的决绝。
他拿起铁锹,一锹一锹,将冰冷的泥土和积雪,覆盖上去。泥土落在草席上的声音,沉闷而压抑,像敲打在心上。直到那小小的土包隆起,与周围苍茫的雪地融为一体。
他找来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用冻得通红、布满血口的小手,死死攥着一块尖锐的石片,在冰冷的石面上,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地刻下:
母李秀娘父赵大牛之墓
儿长生立
石屑纷飞,混着指尖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字迹。每一个字都刻得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触目惊心的沉重。
刻完最后一笔,他丢开石片,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简陋的土包和染血的墓碑,深深地、深深地弯下腰,鞠了一躬。这一躬,是对这短暂温暖庇护的告别,也是对命运无情掠夺的控诉。
起身时,眼神再无丝毫留恋与迷茫。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湖面之下,是沸腾的岩浆——复仇的岩浆,问道的岩浆。
他回到破屋,默默地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换上了一套相对完整、却也打着补丁的厚实棉衣(秀娘生前为他改的),将剩下的、已经冻硬的几块粗粮饼用破布包好。最后,他珍而重之地将那块温润的玉佩和那几片冰凉的碎片,贴身藏好。
当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摇摇欲坠的破门,背着小小的包袱,再次踏入风雪中的赵家沟时,村道上依旧空无一人。只有几户人家的窗缝后,隐约闪过窥探的、带着恐惧和嫌恶的目光。
“看!那丧门星出来了!”
“他埋了秀娘?真是晦气!”
“走了好!走了干净!别再祸害咱们村了!”
低语声如同毒蛇,在寒风中丝丝作响。
宋长生充耳不闻。他小小的身影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踏着厚厚的积雪,朝着村口走去。风雪吹打着他,单薄的身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带着一种孤狼离群般的决绝与萧索。
路过张婶家紧闭的门户,路过王叔家那扇他曾叩首哀求过的窗户……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眼神甚至没有一丝偏移。这些人的冷漠、咒骂、恐惧,连同这个给予他短暂温暖又最终将他推入深渊的村落,都已与他无关。
走到村口那棵被积雪压弯了枝桠的老槐树下时,他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最后看了看埋葬了他短暂温暖、埋葬了他最后一丝天真的地方。破败的土屋在风雪中瑟缩,村道空寂,唯有那刻着父母名字的简陋墓碑方向,透着一股无声的悲凉。
没有恨,也没有怨。只有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般的漠然。
他收回目光,望向村外那条被积雪覆盖、通向未知远方的蜿蜒小路。前路茫茫,风雪肆虐,危机四伏。他只有七岁,身无长物,只有一个刻着“宋长生”名字的玉佩,几片神秘的碎片,心口一丝微弱的暖流,和一个以血泪与嘶吼刻入灵魂的执念——我要成仙!
寒风卷起他额前凌乱的碎发,露出那双沉寂如渊、却又燃烧着不灭火光的眼眸。
他紧了紧背上小小的包袱,不再回头,迈开脚步,踏上了那条被风雪掩埋、通往玄冥大陆深处、通往那渺茫仙路的征程。
小小的脚印,孤独而坚定地印在厚厚的雪地上,延伸向远方,很快又被新的风雪覆盖。
赵家沟,连同那个被唾弃的“丧门星”,彻底留在了身后。
从此,世间只有宋长生。
一个身负血海深仇(哪怕记忆模糊)、怀抱成仙执念、行走在尘微界第一步风雪中的七岁孩童。
他的仙路,始于孤坟一座,风雪一程。玄冥大陆的残酷画卷,正为他徐徐展开。凝气之路的第一缕微光,已在他心口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