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擒龙之局

城北破败的土地庙内，烛火如豆，光影在剥落的墙皮和坍塌的神像上摇曳不定，映照着三张凝重而疲惫的脸。林骁轻信的教训如同冰冷的刀锋悬在每个人心头，空气里弥漫着后怕与沉重的压力。

“东家，您的伤……”陆明远看着谢珩愈发苍白的脸色和额角渗出的冷汗，忧心忡忡。左肩的绷带虽然重新处理过，但那劣质药粉显然无法压制阴毒掌力和箭伤的侵蚀，谢珩的呼吸都带着灼痛的低喘。

“还撑得住。”谢珩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他强忍着阵阵晕眩，目光锐利地扫过林骁和陆明远，“林兄弟的意外，是警钟。沈党之网，无孔不入，怨气是真，陷阱亦是真。今后行事，宁如履薄冰，不可再存半分侥幸！”

林骁羞愧地低着头，拳头紧握：“苏兄弟，我……我知错了！下次再犯，您剁了我这只手！”

“记住教训就好。”谢珩摆摆手，目光转向陆明远，“陆兄，醉仙居的线，是眼下唯一的生门。详细说说刘管事和张德禄可能的关联，以及槐树宅院的情况。”

陆明远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在醉仙居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刘管事与不同客人交易时提及“张先生”、“醉仙酿抵账”、“通财号走账”等细节，以及老茶客无意中透露的“槐树宅院主人古怪、护院凶悍”等信息，条理清晰地复述了一遍。

“……那辆青篷马车，戌时三刻左右进入醉仙居后院，停留约一刻钟后驶出，直奔槐树巷深处。我远远观察，宅院大门紧闭，门口确有两名护院值守，警惕性很高。”陆明远最后总结道，“刘管事是张德禄在醉仙居的咽喉，进出槐树宅院的‘钥匙’，很可能掌握在他手里，或者至少需要他的引荐。”

谢珩闭目沉思片刻，脑中飞快地推演着各种可能。伤势带来的剧痛和麻痹感不断干扰着他的思维，但他强行集中精神。

“张德禄……商人本性，贪利，惜命，更爱附庸风雅。”谢珩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条理清晰，“他藏身幕后，操控积善堂洗钱，必然狡兔三窟。槐树宅院是其一处隐秘巢穴，但绝非唯一。他需要刘管事这样的白手套在醉仙居这等繁华地处理‘业务’，自己则深居简出，规避风险。拿下刘管事，是撬开张德禄外壳最可行的第一步。”

“如何拿下？”林骁眼中燃起战意，但这次多了一份谨慎，“那醉仙居人多眼杂，刘管事身边可能也有护卫。”

“不能硬来，只能智取。”谢珩目光如炬，“刘管事在醉仙居负责秘密交易，本身也需掩人耳目。他最怕什么？最想要什么？”

“怕暴露身份和交易，怕惹麻烦上身。”陆明远接口道，“想要……当然是利！还有，在主子张德禄面前立功？”

“不错！”谢珩点头，“我们就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一个无法拒绝的‘大利’，同时也是一个让他无法声张的‘麻烦’！”

他看向陆明远，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陆兄，你需再次化身‘江南富商子弟’，明日午后再去醉仙居。这次，目标明确——接近刘管事！以‘慕名而来，有大宗稀罕南货欲寻可靠买家’为名，引起他的兴趣。记住，货要‘稀罕’，价要‘惊人’，更要暗示……这货来路有点‘特别’，需私下、谨慎交易。他若上钩，必会追问细节，甚至主动提出引荐‘可靠’的买家。”

“若他不为所动，或起疑心呢？”陆明远有些紧张。

“那就抛出诱饵！”谢珩眼中寒光一闪，“装作不经意地透露，你‘偶然’得到一份关于积善堂内部某些‘特殊’账目的线索，似乎涉及不小的‘亏空’，正不知如何处置……刘管事负责积善堂关联账目，听到这个，必然心惊肉跳！他要么想稳住你，套取信息；要么……就可能起杀心灭口！所以，你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一旦感觉不对，立刻放弃，安全撤离！我会在醉仙居附近策应。”

陆明远手心冒汗，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用‘利’和‘患’双重钩子钓他！”

“林兄弟，”谢珩转向林骁，“你的任务更重，也更危险。你需要彻底改变样貌。络腮胡必须剃掉，脸上抹些锅灰泥垢，换身更破烂的衣裳，扮作流民或苦力。目标：槐树宅院附近，进行全天候隐蔽侦查！不是要你靠近，而是远观！”

他详细部署：

1.摸清守卫规律：记录门口护院换班的时间、人数、路线。是否有暗哨？换班时是否有空隙？

2.观察进出人员：除了那辆青篷马车，还有哪些人进出？频率？特征？特别是刘管事是否亲自去过？

3.探查宅院环境：宅院围墙高度？有无狗洞、排水暗渠等薄弱点？相邻建筑情况？是否有制高点可以观察内部？

4.留意异常动静：夜间是否有灯火通明？有无激烈争吵或异常声响？若有，可能是内部生变或张德禄在宅中处理事务。

“记住，只观察，绝不靠近！更不可与任何人接触！你的任务是做我和陆兄的眼睛，摸清老虎的巢穴，而不是打草惊蛇！若被发现，立刻远遁，绝不可恋战！”谢珩语气无比凝重，“你的新身份，就叫‘哑巴阿力’，任何情况下，装聋作哑！”

林骁肃然领命：“苏兄弟放心！这次我爬也爬在草稞子里，绝不露头！摸不清底细，我提头来见！”

“至于我……”谢珩捂着左肩，深吸一口气，“我会在醉仙居与槐树宅院之间，寻一处既能策应陆兄，又能观察到林兄弟信号的隐蔽点。同时……”他拿出林骁带回的劣质药粉和烈酒，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决绝，“尽力压制这身伤。若……若事有不谐，我便是最后一道屏障，掩护你们撤离。”

庙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跳动，映照着三人坚毅而视死如归的眼神。这是一场在重伤阴影下、在敌人天罗地网中进行的精密狩猎。猎物是深藏不露的张德禄，而猎人自身，也已伤痕累累，步履维艰。

“明日日落，无论进展如何，此地汇合！”谢珩最后下令，“行动！”

烛火被吹灭，破庙重归黑暗。三缕暗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利刃，悄无声息地刺向各自的目标。擒龙之局，已悄然布下，只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