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接受现实

刘洋站在那扇破败的窗前,冰冷的玻璃将窗外1995年元旦清晨的喧嚣与他隔开。视线所及,是皇后区灰蒙蒙的街道。尽管天色尚早,已有不少行人走在路上,脸上大多带着宿醉未消或通宵达旦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属于节日的松弛与满足。不少人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或是昨晚派对遗留的装饰品,步履轻快地往家赶。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烟花燃尽后的硫磺味和廉价香槟的甜腻。看着窗外这幅景象,刘洋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呵,不管在哪儿,过节总是让人高兴的事。”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荡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份属于他人的、平凡的喜悦,此刻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了他这个被命运抛入深渊的异乡客。

他转过身,视线落回屋内。仅仅几分钟前还觉得能勉强忍受的杂乱,此刻在窗外那份有序的节日氛围映衬下,变得格外刺眼。那股深植于金融精英骨髓里的、对秩序和效率近乎病态的追求——俗称“强迫症”——又开始在血管里蠢蠢欲动。

“受不了了!”他低吼一声,像是给自己下达命令,猛地撸起了袖子。

行动开始了。

首先遭殃的是墙角那堆辨不出原色的衣物。刘洋皱着眉,一件件拎起来抖开,分门别类:能穿的叠好,该洗的扔进洗衣机旁边的篮子,彻底报废的则毫不犹豫塞进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动作算不上麻利,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条理性。接着是散落一地的书籍和杂物。散架的英文书被尝试着拼凑好,码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旧书桌上;豁口的马克杯?直接进垃圾袋;滚落在地毯边缘的零碎小物件,有用的归置到该放的地方,没用的统统扫入垃圾袋的深渊。

床头柜是下一个战场。抽屉拉开,一股陈年的纸张和木头混合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里面东西不多:一本用透明保护套小心装好的州立大学毕业证书,纸张挺括,印着校徽和原主努力多年的证明。刘洋拿起它,指尖拂过冰凉的塑料膜,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毕业典礼上稀稀拉拉的掌声,独自站在人群中拍照的孤寂感……他摇摇头,将毕业证放到一边。

证书下面压着一个硬纸盒。打开盒盖,里面是几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一对笑容朴实的华人中年夫妇,中间夹着一个虎头虎脑、咧嘴傻笑的小男孩。背景是唐人街熟悉的街景。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歪歪扭扭的英文:“Tommy 5岁生日,唐人街家。”“爸妈和我,海洋公园。”指尖划过照片上那对年轻夫妇的脸庞,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这就是原主的父母,那场无妄之灾的牺牲品。照片的触感冰凉,记忆却带着灼人的温度。刘洋沉默地将照片放回盒子。

盒子最底下,还有一本薄薄的、封面印着“Deed”字样的册子。刘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抽出册子翻开——房契!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唐人街!父母留下的那套六十平方米的老房子!

零碎的记忆如同拼图般迅速归位:父母去世后,作为孤儿,原主一直享受着房产税的减免政策,直到去年年底才到期。那套房子一直在出租,每月能带来700美元的稳定收入!正是靠着这笔“遗产”租金,加上原主自己拼命打工和精打细算,才能在纽约高昂的生活成本下,不仅完成学业,还奇迹般地攒下了七万多美元的存款!

“呼……”刘洋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头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这不仅是资产,更是他此刻绝境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将证件小心收好,刘洋强迫症的清理工作进入白热化阶段。他找出角落里落满灰尘的拖把和水桶,接满水,开始一寸寸地擦洗那吱呀作响的木地板。灰尘被水浸湿,变成黑色的泥浆,被他用力刮掉。然后是擦灰,窗台、桌面、书架……所过之处,污垢尽去,露出物品原本的、即使老旧也干净的面貌。该洗的衣物、床单、被罩一股脑塞进那台老旧的洗衣机,倒入洗衣粉,按下启动键,机器立刻发出沉闷而吃力的轰鸣,仿佛随时要罢工。

卫生间是重灾区。他戴上原主留下的一次性橡胶手套,拿起刷子和强力清洁剂,对着马桶、洗手盆、浴缸上的顽固污渍发起猛攻。消毒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清洁剂的柠檬香精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水流冲刷着泡沫和污垢,瓷砖缝隙里的霉斑被硬毛刷一点点刮掉。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水池,与清洁泡沫融为一体。

时间在近乎机械的劳动中流逝。当刘洋直起酸痛的腰背,看向窗外时,午后的阳光已经斜斜地照了进来。再看屋内——焕然一新!

地板虽旧却光洁,杂物各归其位,窗明几净。洗衣机已经停止了咆哮,洗好的衣物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整齐地晾在临时拉起的绳子上。空气中那股腐朽、颓败的气息被彻底的清洁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洗涤剂味道和阳光晒过后的暖意。

“总算……不是狗窝了。”刘洋环顾四周,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由衷的、带着成就感的微笑。这里终于有了点“人”住的样子,一个可以暂时栖身、整理思绪的“基地”。

饥饿感如同潮水般袭来。他走到那个发出低沉嗡鸣声的小冰箱前,拉开冰箱门。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两个裹着保鲜膜的汉堡孤零零地躺在冷藏格。拿出来,丢进旁边同样老旧的微波炉里。几十秒后,“叮”的一声,汉堡散发出加热后混合油脂和面包的、谈不上美味但足以果腹的香气。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两个汉堡,冰冷的胃部被食物填满,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得以舒缓。强烈的疲惫感也随之涌来。他把自己重重地摔在那张刚铺好干净床单的单人床上,身体陷入并不柔软的床垫,发出吱呀的抗议。

身体放松了,大脑却像高速运转的引擎,轰鸣着开始规划那令人窒息的未来。

七万四千八百五十六美元。

九十九万美元债务。

一年期限。

冰冷的数字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要保住小命,他必须在一年内,用这七万多美元的本金,刨除所有可能的税费,赚到至少十五倍的利润!这还只是理论上的保本线!考虑到投资过程中的摩擦成本、可能的亏损以及美国那该死的资本利得税,目前长期15%,短期更高,二十倍的收益目标才勉强算得上保险!

“二十倍……”刘洋喃喃自语,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空洞而绝望。即使是前世执掌数亿资金、在市场上呼风唤雨的“刘经理”,面对如此苛刻的条件,也感到一阵阵头皮发麻。这已经不是挑战,这是近乎不可能完成的神话!股神巴菲特长期年化收益也不过20%左右!

他开始疯狂地挖掘自己五十年的金融记忆宝库。道琼斯指数、纳斯达克、标普500……1995年的大势走向?印象中是克林顿执政时期,经济开始复苏,互联网泡沫正在酝酿,但具体到每个月的涨跌?模糊不清!微软、英特尔、思科……这些未来的巨无霸,95年是什么价位?走势如何?只记得是长牛,但具体的买入点、爆发点?早已淹没在记忆的尘埃里!

至于那些突然爆发、一年翻几十倍的“妖股”?更是想都别想!作为管理大资金的职业经理人,他的投资组合里根本不可能出现那种高风险、低流动性的小票。他需要的是稳定、可预测的大盘蓝筹和行业龙头。谁会去刻意记忆那些昙花一现、名字都记不住的小公司的走势?

“该死!”刘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刚缓解的头痛似乎又有复发的迹象。他引以为傲的金融知识和经验,在这苛刻到变态的“一年百倍”目标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放在书桌上的那个硬纸盒,里面静静躺着唐人街老房子的房契。

“卖掉它……”这个念头再次浮现。根据记忆和刚才查到的模糊信息,那套60平的老房子,在95年初的唐人街,急售的话大概能卖到二十万美元左右。

二十万!加上现有的七万四,本金就接近二十八万美元了!压力瞬间减轻了一大截!只需要六倍左右的收益!虽然依旧艰难,但比起二十倍,似乎从“神话级”降到了“地狱级”,至少能看到一丝渺茫的希望了!

“六倍……股神也做不到啊!”刘洋苦笑着自嘲。即使本金翻倍,六倍收益也意味着年化600%!这依旧是华尔街顶级对冲基金都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而且,这还得建立在房子能顺利快速出手的前提下。

现实的沉重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疲惫、焦虑、对未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束缚。想着想着,紧绷的神经终于支撑不住,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也许是身体修复后的自然反应,也许是精神过度消耗后的自我保护,这一觉,他睡得昏天黑地,无知无觉。

再睁开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床头那个廉价的电子闹钟显示着:7:00 AM。 1995年1月2日。他竟然一觉睡了将近十七个小时!

“呼……”刘洋坐起身,用力搓了搓脸,试图驱散残留的睡意。虽然债务如山,但充足的睡眠让身体恢复到了最佳状态,精神也清明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他下床走向卫生间,一边活动着筋骨,“唐人街那套房子,以后大概率是不会回去住了。如果……我是说如果,能迈过眼前这道坎,以我金融博士的身份和能力,在纽约混,怎么也得弄套像样点的公寓吧?那破地方,留着也没用。”

拧开淋浴喷头,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带走一夜的疲惫和颓唐。浴室里氤氲起水汽。刘洋站在镜子前,水珠顺着头发、脸颊滑落。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审视镜中这张陌生的脸。

不算英俊,但五官端正,棱角分明,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留着不长不短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身高一米八,在平均身高较高的美国,只能算中等。得益于系统的“基准状态”修复,身体匀称修长,没有一丝赘肉。肌肉线条清晰可见,甚至能隐约看到八块不算特别突出、但轮廓分明的腹肌。

刘洋伸出手指,戳了戳那紧实的腹部肌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咧开嘴,对着镜子里的年轻人露出了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带着点自嘲,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

“啧,这大概算是重生唯一的好处了吧?”他低声笑道,“谁能想到,这副二十二岁、充满活力的身体里,塞着一个快退休的‘老年人’的灵魂?”这份年轻的身体,是他此刻除了智慧和那点可怜的本金外,最宝贵的财富。是他在华尔街这个残酷角斗场里,重新搏杀的本钱!

洗漱完毕,换上昨天洗好烘干的干净的衣服。刘洋检查了一下背包:钱包里面有二百多美元现金,足够日常开销、身份证件、最重要的房契仔细收好。他背上包,锁好门,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