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暂住

眼前这些人,皆是刘家大院里的农户,为了躲避徭役,无奈将自家田地献给了刘老爷,田地虽归了刘老爷名下,却仍是他们自己耕种。

日日劳作,汗滴禾下,等到粮食长成,要先分给刘老爷七成。

往年还能勉强度日,今年偏偏又是天大旱,三成薄收,早已填不饱一家老小的肚子。

如今见他张平安得了官府抚恤,便纷纷前来,眼神里俱是隐约的希冀之色。

张平安心中暗叹。

他们不是恶人,可我也没余粮可分。

王五二人还未走远,若是当众直接拒绝,传出去自己便成了自私之人,脚跟还未站稳,名声就先坏了。

可若轻易送米,自己这点抚恤粮撑不了几日,说不定哪天也得去街上讨饭。

眼下当真是两难局面。

他正犹豫间,忽然灵机一动,想起了刘备。

遇事不决,哭为上策。

他眼珠一转,猛地抹起眼泪,蹲在门槛边上,肩头耸动,放声痛哭。

“可怜我父张大柱,战死沙场,尸骨未归,我年少孤寒,无一技傍身,我一个人可怎么活下去?”

他哭声带颤,字字悲苦,几句下来,几个老妇眼圈泛红,连原本摩拳擦掌的几个汉子也垂下了头。

王五二人闻声回头,看见张平安哭得凄惨,也只当是思父心切,互相看了一眼,摇头叹气,抹着鼻子远去了。

张平安见状,哭声一收,转身进门,一边抹泪,一边低声嘀咕。

“爹啊,你老人家若在天有灵,就帮儿子把这道坎度过去。”

他轻轻将门掩上,拉上门栓,只觉心脏怦怦直跳,挨着门坐在了地上。

人群渐渐散去,唯有三个青年站在原地未动,神色各异。

三人对视一眼,刘旺率先低声开口:“现在怎么办?”

赵满苦笑一声:“还能咋办,走吧。”

孙三牛哼了一声,眼睛瞪着他。

“你家娃才断奶几个月,两天了一口热饭都没沾上,再没吃的,你家娃第一个饿死。”

说着话,他低头拾起地上一颗小石子,反复在手里把玩。

赵满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回应。

刘旺皱起了眉,往后看了一眼张家紧闭的门板。

“那你的意思是?”

孙三牛猛地将手中石子扔远,神色森然。

“他不可能一直躲在屋里不出来,明儿一早,咱们三个守着他开门那会儿冲进去。”

刘旺二人看着他眼底泛出的冷光,皆是心中一凛。

就听他接着说道。

“进去后咱也哭,就说家里娃儿饿昏过去了,看看他还能不能装听不见。”

刘旺脸上变了色,下意识后退半步,摇头说道:“三牛,那白米是张大柱打仗死了换回来的,咱们......”

“你糊涂!”

孙三牛哼了一声,看着他们二人,冷笑道:“不想死就得这么干。”

听了他的话,刘旺紧咬牙关,眼神挣扎良久,终是没再吭声。

赵满低着头,脚尖无意识地刮着地上的泥土,喃喃自语。

“只是为了活着。”

而他们不知道是,张平安就在门前蹲坐,将他们的话全听了进去。

不过即使知道了他们也无所谓,这个恶人他们当定了。

屋内。

张平安轻轻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三个未必是坏人,只是被生活一步步逼成了这样。

说到底,还不是嘉靖皇帝一手造成的局面。

皇帝自己带头摆烂,终日炼丹求仙,不理政事。

偏偏自然灾害频繁,徭役如山,苛税如雨,底下这点小民,哪里承得住。

他摇了摇头,将纷乱思绪按下,不愿再想。

摸了摸肚子,是真的饿,否则也不会刚穿越就虚弱地昏睡过去。

张平安打起精神,舀了两碗米生火做饭。

不多时,米香四溢,萦绕在小屋之中。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眼角都带了点弯。

白米的味道真香。

想起上一世被癌症折磨至死,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这一世无论多艰难都要好好活着。

米饭香甜,入口绵软,张平安吃得格外专注,却居安思危。

那三人不会罢休的,自己得想个办法。

他咬了咬牙,脑海飞快转动着。

忽然想到一身正气的海瑞,对方就住在大院隔壁。

若能搬去他家暂住几日,那三人就算再起歪念,也不敢在海瑞家中动手。

“对,就这么办。”

月明星稀,寒风如刀,吹得树枝簌簌作响。

海瑞正坐在屋内,屋中点着一盏油灯,灯光微弱,映着他清瘦的面庞,正陪着老母谢氏闲话家常。

正说着,门外忽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海瑞眉头微皱,随即起身披衣,温声说道:“母亲莫惊,儿子去看看。”

他拎起油灯,大步走向门口,连衣袍都未加。

打开院门,寒风扑面而来,灯火微颤。

只见门外站着一人,身披破旧棉衣,冻得瑟瑟发抖,正搓着双手取暖。

张平安长吸一口气,说话时口中带着颤音。

“草民张平安,见过海大人。”

海瑞看清来人,眉头微蹙,随即摆了摆手。

“不必称我大人,我不过一介教谕罢了,你这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张平安低头叹息一声,指了指身边的米袋,神情愁苦。

“曹主簿离开时,草民见他神色不善,只怕他怀恨在心,将来加害于我,我又无亲无靠,只得厚颜前来,想在先生家中暂避几日。”

海瑞闻言,沉默片刻,望了他一眼,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情绪。

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他,却是不好拒之门外。

他轻叹一声,缓缓言道。

“你既愿来,我岂能不应,屋虽简陋,却也遮风挡雨,你进来吧。”

张平安闻言大喜,连忙拱手一拜。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

他怕全说了实话,却是要在海瑞心中留下一个奸猾市井小人的形象。

所以才略作修饰辞语,但也说不上骗,毕竟曹主簿离开时确实神色有异,若真引来报复也是有可能的。

海瑞侧身将他迎了进来,关上院门。

却是要带他先去见过母亲,得到老人家首肯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