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荼蘼花开得正盛。我站在花架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申时已过一刻,那人却还未现身。
“等急了?”
温热的气息突然喷在耳后,我惊得向前踉跄半步,却被一柄展开的象牙扇轻轻拦腰截住。陆宴州今天换了身月白色长衫,发髻用一根青玉簪松松绾着,倒比平日少了几分轻佻。
“王爷若再这样神出鬼没...“我咬着唇退到安全距离,“奴婢便回去了。”
“别恼。”他从袖中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糖人,“赔礼。”
阳光透过荼蘼花间隙,在那琥珀色的糖人上投下斑驳光影。我怔住了——那是只展翅欲飞的蝴蝶,翅膀上还精心点着靛蓝花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怎么?不喜欢?”陆宴州歪头看我,扇尖轻轻点着糖人翅膀,“西街王记的招牌,我排了半个时辰队呢。”
我接过糖人,舌尖刚触到那甜味,眼前突然闪过零碎画面——喧闹的街市,我被抱在高处,手里也举着这样一只蓝翅蝴蝶糖人。有个温柔的女声在说:“慢些吃,当心牙疼……”
“怎么了?”陆宴州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他不知何时已经凑近,扇骨挑起我下巴时,我才发觉自己竟落了泪。
“奴婢失态了。”我慌忙用袖子拭脸,“只是...这糖人很甜。”
他忽然收起扇子,用拇指指腹轻轻抹去我眼角泪珠。这个动作太过亲昵,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苏丞相夫人最爱给女儿买王记的蝴蝶糖人。”他声音轻得像是叹息,“永和七年上元节,小千金就是在买糖人的摊子前被人抱走的。”
我手中的糖人啪嗒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王爷今日约奴婢来,究竟想说什么?”
陆宴州弯腰拾起糖人碎片,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仔细包好:“三年前中秋宴,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不是因你舞姿倾城,而是……”他顿了顿,“你脖子上的那个粉色胎记,与苏夫人如出一辙。”
我下意识捂住脖子。这胎记从小就有,嬷嬷们都说这是美人胎记,粉色如同蝴蝶般印在我的脖颈,却从未有人提过它另有玄机。
“您是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是苏丞相的女儿?”
“不仅如此。“陆宴州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荼蘼架最深处。他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十八年前,宫中发生过一桩狸猫换太子的勾当。有人把真正的皇子送出宫,换了个农家孩子进来。”
我瞪大眼睛:“您是说...您自己...”
“我花了十年时间追查。”他苦笑一声,“最后发现,我现在是肃州一户富商的儿子,而真正的六皇子……”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就是你们舞队的同门绿腰”
这消息太过荒谬,我一时竟笑出声:“王爷莫不是在说书?绿腰与我同吃五年,她怎么可能是……而且她是女性。”
“她右肩有块龙形胎记,是先帝一脉相传的标记。”陆宴州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这是当年接生嬷嬷的供词,被藏在佛堂地砖下二十年。”
我展开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最触目惊心的是末尾几行:
贵妃命老奴将两个孩子调换,真皇子送与苏家为子,苏家千金则……
后面的字迹被血迹模糊了。
“苏家公子三年前战死沙场,至死不知自己本该是皇子。“陆宴州的声音染上一丝悲凉,“而你……本该是金枝玉叶的贵女,却在这深宫里做了五年笼中雀。”
远处传来脚步声,陆宴州迅速将绢帛收回袖中。我们屏息躲在花架后,直到那脚步声渐渐远去。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低声问。
他转过头,荼蘼花的影子落在他半边脸上,显得那轮廓格外深邃:“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三日后皇上寿宴,绿腰会献舞。届时她右肩的胎记...”
“你想当众揭穿这个秘密?”我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欺君大罪!”
“有人不想让真相大白。”陆宴州突然贴近,近到我数得清他睫毛的根数,“这半月已经有三个知情人意外身亡。小韭菜...”他第一次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唤我,“你愿意帮我吗?”
我该拒绝的。这阴谋太大,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事。可当我望进他眼底那片深海,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乖。“他笑了,忽然俯身在我耳畔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不愧是本王的韭菜盒子。”
“谁是你的...”我红着脸推他,却被他捉住手腕。
“从今往后,你的舞只能跳给我看。”他眼中闪烁着危险又迷人的光芒,“等这事了结,我要你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
我心跳如鼓,却还要强装镇定:“王爷莫要忘了,奴婢只是个...”
“你是我找了十八年的真相。”他打断我,指尖抚过我的眉骨,“也是我...等了很久的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我记忆深处的某个匣子。更多画面纷至沓来——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庭院里的秋千架,还有……一个总爱偷塞糖糕给我的少年。
“我们...小时候见过?“
陆宴州笑而不答,只将一枚羊脂玉佩系在我腰间:“寿宴那日,戴着它。“说完纵身一跃,消失在花墙之外。
我低头细看,玉佩上刻着精致的荼蘼花纹,背面是个小小的“宴“字。远处钟声响起,我匆忙整理衣衫准备离开,却听见假山后传来绿腰的声音:
“东西准备好了吗?这次绝不能再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