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原地，呼吸微微发颤。
红点依旧密布在天花板上，像是某种无形系统的眼睛，一刻不停地监视、记录、判断着她的存在。
空气像被抽干，整个房间静得诡异。她手里的文件已经滑落在地，扉页轻轻翻动了一下，就像有人用无声的指尖掀开它。
【意识绑定失败/拒绝初始化/等待清除】
她重新念了一遍那句字眼，心底泛起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陌生的空洞。
“这不是测试。”她低声自语。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一声提示音、一段告知流程的系统语音、又或是一扇真正的出口。但什么都没有，回应她的只有那越来越沉重的静默。
她走回桌边，重新翻起那份“适配体档案”。
文件的最末页，有一个微小的灰色角标：“副本编号A-1·记录封闭前缓存日志已损毁”。下方还有一段模糊的像素残影，看不清内容，但格式像是对话记录，断断续续。
【……已激活……备份体拒绝融合……】
【编号404当前状态：不可初始化。建议清除。】
【清除请求发起者：……】（该行被涂黑）
【预计执行时限：00:27:43】
她猛地抬头，视线扫向那扇唯一的出口。
走廊尽头亮着冷白光，静谧得像一条等待吞噬人的食道。
“二十七分钟……”她喃喃。
她不知道那倒计时代表什么，但显然不是好事。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这场“测试”早就偏离了设定。
她踩着近乎冰冷的地板往外走。走廊的灯一盏盏地闪着，每经过一米，就自动点亮，再缓缓熄灭，像是人工引导她的前进路径。
她走到拐角，发现通往楼梯的门竟然锁死了。她试着拉门柄，听见了“哒”的一声轻响。
她转头。
身后，是那面大镜子——和刚才那间“复制家”中的那一面一模一样，边角微翘，表面干净得过分，能清晰地映出她每一根发丝。
镜子里的她也正看着她，只是那眼神，淡得可怕，像是不属于她自己的一双眼睛。
她转头快步走开。
身后镜子却响起一声细微的“咔哒”。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她不能再浪费时间。
她抬起手机，屏幕上的倒计时变成了红色字体：“00:22:19”。
她记得文件夹里曾提及一个词：“推送重写”。
什么是推送重写？是要“改写她”吗？还是“替代她”？
她不知道。但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她——她必须在这二十多分钟里，找到出口，或者，找到答案。
她返回客厅。除了刚才的沙发、书架、文件和衣柜，墙角还有一个小小的收纳柜，是她在真实住处里从未放过的那种样式。
她蹲下身，打开它。
柜子里只有一个旧式数据端口，一枚芯片静静躺在其上，外壳泛黄，看起来像是从过去某个年代遗留下来的接口器。
她刚伸手去碰，手指还未触到，耳边却响起一个“提示音”：
【当前行为涉及副本读取权限·等级：L2 /是否请求权限提升？】
她愣住。
她本能地想后退，但系统提示再次弹出：
【编号404，具备自主选择权。】
她盯着那个提示，心头莫名一震。
她什么时候有“编号”？又是谁给她设定了这份“选择权”？
她点击了“是”。
芯片上的灯闪了一下，柜子底部像抽屉一样慢慢滑出一层隐藏面板，露出一个平面控制界面。界面上有几段日志——但不是关于副本运行的，而是……
关于她。
【执行记录#A104】
【意识映射尝试失败/副本结构错误/记忆同步失效】
【疑似非标准接入体，未识别系统认证编号/编号以404暂名】
【建议：隔离/监控/观测其自主学习与适应行为】
她头皮一紧。
她从一开始，就不是系统里“正常”的存在？
这不是“苏离适配失败”，而是整个副本不兼容她。
不，是她不兼容这个系统。
她站起来，整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凌乱。
四周的光线忽然变暗。
手机屏幕的倒计时快要结束——“00:06:52”。
她往门口冲去，电梯处忽然响起“叮”的一声，有人在下降。
她停住，站在门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那种缓慢的、沉重的、有节奏的脚步——像是在巡视，也像是在寻找目标。
她贴着门缝望出去。
走廊尽头，一个人影从镜中浮现。不是走过来的，而是“显现”出来的，就像一道错误数据被投放在了实体空间。
那人影慢慢转头，镜子里“她”的脸缓缓扬起，眼神冰冷、嘴角轻微上扬，像是早就等在那里一样。
“你不是来寻找答案的。”那张脸动了动嘴唇，“你，是答案。”
苏离瞳孔收缩。
镜中那张脸，抬起手，对着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倒计时结束：清除程序已启动。】
【副本同步异常/临时记录权限开启。】
整层建筑开始轻微震动，灯光爆闪，警报未响。
苏离猛然推门冲出去，镜子却如水波般向她迎面扑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过那面“镜子”的。
那一瞬间没有撞击，也没有破碎的质感，只有一股无法抗拒的牵引力，把她整个身体“吸”进去，像是程序用最直接的方式重写了物理规则，将她从一个世界“推”向了另一个世界。
没有黑暗，没有失重，没有任何视觉过渡的提示。
她只是站在了另一栋楼的天台上。
风很大，天空依旧是那种诡异的HDR光感，像是有人用画笔把天幕狠狠擦亮，却忘了给空气上色。她环顾四周，四面是连绵不断的高楼，每一栋的外墙都布满了巨大的镜面反射，反射出她的身影——无数个自己，站在无数个天台上，构成一个看不清边界的同位体矩阵。
“副本……错乱了吗？”她喃喃。
不远处的一块悬浮面板突然自动点亮，白底黑字，一行行缓缓滚动：
【编号404：适配失败/映射失控】
【检测到多重记忆残留/意识冗余异常】
【系统已尝试清除，未果】
【请求：人工介入/标准格式化执行中】
苏离愣住。
“人工……介入？”
她转头。
天台边缘站着一个人。
灰蓝制服，面无表情。是那个“意识中心”的男人——但她清楚地记得，他应该还在现实世界的意识适配室内，而此刻他却站在这里，像是一具提前注入程序的执行代理。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步伐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苏离。”他叫她的名字，不带任何情绪，“你应当退出。”
“退出？”她声音沙哑，“退出什么？我连这里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属于这个副本。”他说，“你的意识来源不明，结构错位，不具备重组资格。系统判定你为‘拒绝适配的无归档实体’。”
苏离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风吹得她头发凌乱。
“那你们把我带进来，是为了什么？测试？处理？”
“不。”他淡淡地说，“我们只是观察。”
他话音刚落，四周镜面开始变形，原本映出的那些“自己”变得模糊、扭曲、渐渐出现重影。有些影像开始自行移动，与她做出完全不同的动作，有一个在天台边疯狂咆哮，有一个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还有一个，直直盯着她，微笑着挥手。
“你正在‘分层’。”男人说。
“什么？”
“副本无法为你建立完整的统一意识坐标。”他平静解释，“你已经不止是一个‘苏离’，你是被系统读取、裂解、错配后的集合。每一个影像，都是你的一个失败拼图。”
苏离喉咙发紧。
这太荒谬了，可她却找不到反驳的证据。
她缓缓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男人站定，低声道：
“别再试图回忆，也别妄图自救。你必须选择放弃，接受格式化——否则，将被定义为主动失控变量。”
苏离几乎是在被这句话击中的那一刻做出了决定。
她转身就跑，冲向另一侧的天台出口。
身后那人没有追，但整座楼的天台瞬间解构，像是一块块程序积木崩塌成碎片，地面在她脚下不断坍塌，她只能拼命跃下那段最终残留的台阶。
落地的一瞬间，她没摔。
她出现在一个光线模糊的长廊内，像是旧医院废弃的走道，两侧墙体剥落、地面有旧水渍，空气中带着潮湿和机油的味道。
天台不见了，那个男人也消失了。
她气喘吁吁地靠在墙边，手机屏幕依旧显示着她的编号：“404”。
只是倒计时，早已归零。
她低头时，看见走廊尽头有一个昏黄的光源——像是一盏临时应急灯。那光源下方，有个黑色终端，屏幕浮现一段提醒：
【是否导出“临时意识记录”？】
【导出将产生不可逆影响，副本结构将重排】
【请确认：是否开启重组？】
她站在那里，手指在空中犹豫。
背后，走廊尽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别碰。”
她猛然回头——走廊空无一人。
声音却再次响起：
“别开启它。”
那声音低缓、冷静，像是从她自己体内某个地方传来。她下意识摸向胸口，却什么都没碰到。
那声音却清晰地说：
“你一旦重组，就再无法分辨——你是谁。”
苏离浑身战栗，望着那行正在闪烁的提示文本，仿佛置身于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分岔点。
她手指向前伸去。
停在“确认”按钮上。
然后，世界忽然震动。
不是幻觉，是副本崩溃时特有的颤鸣——她脚下的走廊开始下沉，天花板不断闪出代码残影，就像被黑客入侵的核心。
下一刻，她看见了那串熟悉的字符：
【检测到自主激活路径/变量编号404】
【正在引导退出副本/强制回传意识……失败】
【执行命令：分层保护/封锁记忆口令】
苏离脑中一阵剧痛。
她捂着额头，身体弯下去，意识在一瞬间像被拽入无底深渊。
一切变得模糊，只有最后一句话在脑海中回响：
“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