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独行的起点

开学一个月后的十月,秋意渐浓。午后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燥热,变得温煦,懒洋洋地洒在高一(三)班的教室里。空气里少了最初的试探和拘谨,多了几分属于新集体的、尚未完全成型的喧闹与暗流。

苏星遥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台上几片金黄的银杏叶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她面前摊着数学练习册,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专注地演算着一道力学题。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她习惯这个新环境,也足够让她看清一些无形的界限。她的成绩依然稳居前列,这份优秀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将她与教室后方那个以白欣为中心的、热闹的小团体隔开。那些飘过来的、带着点酸意的议论——“看她那清高样”“除了死读书还会什么”——已经很难再让她心绪波动。她只是更习惯性地将脊背挺直,仿佛那些声音不过是拂过耳边的微风。

她的同桌林屿,正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偶尔侧头看一眼苏星遥的演算过程,漂亮的眉头微蹙,似乎对那些复杂的符号感到头疼。阳光勾勒着他张扬的侧脸,即使只是安静地坐着,也吸引着不少女生的目光,尤其是白欣,她的视线几乎黏在他身上。

“啪嗒。”

苏星遥手中的笔毫无预兆地没水了,蓝色的墨迹尴尬地停在关键的推导步骤上。她习惯性地去翻笔袋——空的。备用笔芯昨天就用完了,还没来得及买。

几乎是同时,一支笔递到了她眼前。一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笔,笔杆上有几道篮球图案的贴纸,正是林屿的风格。

“喏,先用着。”林屿的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眼睛还看着窗外篮球场上跳跃的身影,仿佛这递笔的动作和呼吸一样自然,是同桌间磨合出的默契。

苏星遥没有太多意外,自然地接过:“谢谢。”指尖相触的瞬间,一丝微温掠过心头。这一个月来,类似的小帮助时有发生,一支笔,一张草稿纸,或是在她值日时顺手把她够不着的黑板擦干净。她拔开笔帽,流畅地续写中断的思路。林屿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她飞速移动的笔尖上,唇角勾起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笑意。

放学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喧腾起来。苏星遥收拾好书包,独自汇入人流。她早已习惯这种独行,脚步轻快地穿过熟悉的街巷,走向那栋爬满常青藤的院墙——江临家。

推开院门,饭菜的香气和家的暖意扑面而来。

“遥遥回来啦?快去洗手,今天有油焖大虾!”周姨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笑容温暖得像窗外的秋阳。

“周姨最好啦!”苏星遥眼睛一亮,脆声应道,放下书包就冲向洗手间。这一个月,她几乎有一半的晚饭是在这里解决的。

刚出来,就看见江临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出来。他穿着柔软的灰色毛衣,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的手腕。看到苏星遥,他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今天脸色怎么有点白?中午没好好吃饭?”

“哪有!”苏星遥皱皱鼻子,凑过去闻了闻盘子里的虾,“饿的!闻到香味就更饿了!”她熟门熟路地拉开椅子坐下,筷子已经精准地夹住了一只最大的虾。

江临把菜放好,在她对面坐下,顺手就把盛着温水的杯子推到她手边:“先喝水。饿久了别吃太急。”语气是带着点无奈的熟稔,目光却依旧在她脸上逡巡,确认她只是饿的,才稍稍放松。

饭桌上,周姨照例给苏星遥夹菜:“多吃点虾,补脑。你爸妈今晚又加班?”

“嗯,我妈说有个项目要赶。”苏星遥嘴里塞着虾,含糊地说。

“那正好,吃完饭你俩一块儿学习。临临,你那些竞赛题做完了也帮遥遥看看物理,她上次说那个加速度有点绕。”周姨看向儿子。

江临正低头认真地剥着虾壳,闻言头也没抬,极其自然地“嗯”了一声,把剥好的一整只晶莹的虾仁很顺手地放进苏星遥碗里:“行。我下午把数学竞赛的模拟卷做完了,晚上正好有空。”他对她的学习情况了如指掌,安排也极其自然。

(闪回)

这笃定的回应和自然的动作,瞬间将苏星遥的思绪拉回了那个依旧闷热的午后。中考放榜日,巨大的红榜前挤满了人。

苏星遥踮着脚,目光在榜单中游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市第七中学。不是梦想中的一中。心沉了一下,但更多的是尘埃落定的平静。她挤出人群。

手腕猛地被抓住,力道很紧。是江临。他跑得气喘吁吁,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校服领口也湿了一小片。他没看榜,那双沉静的眼睛此刻翻涌着剧烈的自责、懊恼,甚至有些恐慌,死死盯着她:“星遥……”声音哑得厉害,“我…我…”巨大的愧疚堵住了他的喉咙,仿佛她所有的遗憾都是他的过错。

苏星遥被他吓到了,心里的那点失落反而被冲淡。她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江临!你干嘛呀?我考上七中了!挺好的!离家近,省了路上时间呢!”她努力挤出笑容,语气轻快,“别这副表情,好像我落榜了似的!”

她越是表现得不在意,江临眼底的痛色就越深。他看着她强装的笑脸,心口闷得说不出话。那天晚饭在江家,苏星遥努力活跃气氛。江临异常沉默,只是不停地给她夹菜,堆满了她的碗,尤其是糖醋排骨,堆成了小山。他几乎没动筷子,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饭后,苏星遥回家。江临默默跟到门口,看着她走进家门,又在院门口站了很久。那一晚,他书房的灯亮到凌晨。

第二天一早,苏星遥家的门就被敲响了。江临站在门外,眼下带着青影,怀里抱着一大摞崭新的辅导书和习题册,眼神异常坚定:“星遥,高一的课,我们一起学。这次,我陪你。”没有居高临下的辅导,只有并肩同行的承诺,和沉甸甸的弥补之心。

(闪回结束)

“发什么呆?虾要凉了。”江临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又一只剥好的虾仁落入她碗里。

“哦!”苏星遥回过神,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和那只晶莹的虾仁,再看看对面江临虽然吃饭但显然已经在盘算晚上“共同学习”内容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有点无奈。这份因中考而起的、他单方面背起的沉重愧疚,像一层固执的底色,让他对她的“陪伴学习”更加上心,甚至带上了点“保驾护航”的意味。

饭后,两人来到江临的书房。宽大的书桌足够两人并排而坐。江临占据了靠窗的位置,苏星遥则坐在他旁边属于她的“老地方”。桌面上,属于江临的那半边摊着厚厚的数学竞赛资料和草稿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演算;属于苏星遥的这边则摆好了物理书、习题集,旁边还有一小碟洗好的草莓和一杯温水。

“你先看物理,把上次卡住的那几道题再做一遍,我处理完这张卷子最后两道题。”江临说着,已经埋头沉浸在自己的竞赛题里,笔尖在纸上飞速移动,神情专注。

“好。”苏星遥应了一声,也翻开自己的物理书,开始攻克让她头疼的牛顿第二定律应用问题。书房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学业世界里,却又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过了一会儿,苏星遥咬着笔杆,眉头紧锁,对着斜面滑块模型苦思冥想。

“卡住了?”旁边传来江临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自己的卷子,目光落在她的习题上。

“嗯…这里,摩擦力的方向总觉得不对。”苏星遥指着题目。

江临很自然地靠过来一些,抽过她的草稿纸,拿起笔:“看滑块的运动趋势,它想往下滑,对吧?那阻碍它运动的摩擦力方向就是……”他的声音不高,条理清晰,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出清晰的受力分析图,每个箭头都标注得明明白白。“…所以,这里的摩擦力应该是沿斜面向上的。”他没有直接给答案,而是引导她一步步理解。

“哦!明白了!”苏星遥眼睛一亮,困扰多时的迷雾瞬间被拨开。她立刻拿起笔,按照新的思路演算起来。江临没有立刻回去做自己的题,而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流畅地写完步骤,确认她真的理解了,嘴角才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这才重新拿起自己的竞赛卷。

共同学习结束,窗外已是夜色深沉,繁星点点。苏星遥收拾好自己的书本和笔记。

“走吧,送你到门口。”江临很自然地拿起她的书包(里面装着今晚的物理突破成果),跟在她身后。

走到自家院门口,苏星遥接过书包:“行啦,我回去啦!谢谢江老师…哦不,江同学!”

“嗯。早点睡。”江临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她。

“知道啦!”苏星遥摆摆手,转身跑进家门。

江临一直站在门口,直到那灯光稳定地亮着,清晰地映出她走到书桌前坐下、摊开书本的身影轮廓,他才像是确认了什么,轻轻舒了口气,转身回家,轻轻关上了门。

苏星遥回到自己安静的房间,坐到书桌前。她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瞬间充盈了小小的空间。她翻开“回声集”,新的一页上,她写下日期,然后笔尖流畅地移动:

苏星遥回到自己安静的房间,坐到书桌前。她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瞬间充盈了小小的空间。她翻开“回声集”,新的一页上,她写下日期,然后笔尖流畅地移动:

“十月,天凉了。物理的斜面滑块终于搞定了!虽然某人讲题时还是一副‘这么简单怎么会不懂’的欠揍表情。白欣她们今天又在背后嘀咕,随她们去吧。周姨的油焖大虾永远的神!至于同桌林屿…”笔尖在这里悬停了一下,她眼前浮现出下午他递笔时那漫不经心却自然的侧脸,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微温的触感。“…嗯,递笔的动作倒是越来越顺手了,像一种…陌生的暖意。”她写完这句,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她知道,对面那栋房子里,属于江临的那盏灯,此刻一定也安静地亮着,就像她房间里的这盏一样,各自在秋夜里划出两片温暖的光域。她嘴角弯起,最后写道:“灯光很安静,各自明亮。”写完,她合上本子,指尖拂过封面。房间里很静,只有笔尖的余温和窗外隐约传来的秋虫鸣叫,仿佛在低语着青春里那些细碎、交织又各自独立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