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闺房，苏玉坐在梳妆台前，小翠正为她梳理长发。铜镜中映出她略显疲惫的面容——昨夜她又梦见了现代生活，梦见图书馆、电脑和咖啡，醒来时枕边已湿了一片。
“二小姐，您这几日气色不太好。“小翠灵巧地将她的头发挽成时兴的牡丹髻，“是不是为那批特制绸缎操劳过度了？“
苏玉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佩。自从十天前与那位齐公子会面后，这枚玉佩偶尔会散发出微弱的热度，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齐公子的货准备得如何了？“她转移话题问道。
“听说染坊那边已经完成大半了，花样是二小姐亲自设计的，伙计们都说精美绝伦呢！“小翠兴奋地说，手上不停，为她插上一支银鎏金花簪。
苏玉微微一笑。她在那位齐公子提供的缠枝莲图案基础上，融入了些许现代设计元素，使花纹更加灵动立体。这个时代的工匠手艺超乎想象，完美实现了她的设计。
穿戴整齐后，苏玉带着小翠前往绸缎庄。一路上，熟悉的街景再次让她惊叹——真实的明朝市井远比任何历史书籍都生动百倍。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挑担的小贩穿梭其间，空气中飘荡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偶尔有轿子经过，轿帘微掀，露出里面闺秀的半张俏脸。
“二小姐，您看。“小翠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前方，“那不是周家的人吗？“
苏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身着褐色短打的男子正在苏家绸缎庄对面徘徊，不时朝店内张望。根据原主的记忆，周家是苏家在丝绸行业的主要竞争对手，两家积怨已久。
“不必理会。“苏玉淡淡地说，心里却提高了警惕。苏家近来的生意好转，难免招人眼红。
绸缎庄内，掌柜李叔正在接待几位客人。见苏玉到来，他匆匆结束交谈迎上来：“二小姐，您来得正好。齐公子那批货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苏玉心头一紧。
“按您给的配方调制的靛青色，染出来总差些火候，不及样品鲜艳。“李叔压低声音，“染坊的刘师傅说，除非有上等的青黛，否则难以达到要求。“
苏玉蹙眉沉思。青黛是一种昂贵的进口颜料，通常只有官营织造局才能享用。齐墨要的那批货颜色要求极为严格，若色差太大，恐怕难以交代。
“库房里还有多少青黛？“
“不足二两，远不够染一百匹绸缎。“
苏玉咬了咬下唇，突然灵光一现：“李叔，我们不必全部用青黛。我记得有种方法，可以用普通靛蓝加明矾和醋反复浸染，能达到类似效果。“
李叔瞪大眼睛：“这...这法子老朽闻所未闻。“
“是我从一本西域染艺典籍上看到的。“苏玉信口编造，“不如这样，今天我先去染坊看看情况，再作定夺。“
离开绸缎庄，苏玉乘轿前往位于城郊的苏家染坊。一路上，她不断回想现代染整工艺课上学的知识，希望能找到替代方案。
染坊内蒸汽氤氲，十几口大缸排列整齐，工匠们正忙着浸染、晾晒。刺鼻的染料气味扑面而来，苏玉用帕子掩住口鼻，在工头的引领下找到了负责齐墨订单的刘师傅。
“二小姐，您看这颜色。“刘师傅抖开一匹刚染好的绸缎，果然比样品暗淡许多，“老朽试了三次，都调不出那种通透的靛青。“
苏玉接过样品仔细比对，思索片刻后说：“刘师傅，可否取些普通靛蓝、明矾和米醋来？我想试试另一种配方。“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苏玉亲自调配起染料。她将靛蓝、明矾按比例混合，加入少量米醋调节酸碱度，然后取一小块白绸浸入。经过三次浸染、两次氧化后，那块绸料的颜色竟真的接近了样品。
“神了！“刘师傅惊叹道，“二小姐从哪学来这等妙法？“
苏玉笑而不答，只是详细交代了配方比例和工艺流程。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染坊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齐公子到！“
苏玉心头一跳，转身看见齐墨一袭深蓝色直裰，正迈步走进染坊。阳光从他身后照来，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他似乎也没料到会遇见苏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拱手行礼。
“苏小姐，冒昧打扰。“
“齐公子是来查看进度的？“苏玉努力保持镇定，却感到胸前的玉佩微微发热。
齐墨点头：“恰巧路过，便进来看看。“他的目光落在方才试验的那块绸料上，眉头微挑，“这颜色...“
“还差些火候。“苏玉抢先道，“但请齐公子放心，三日内必能达到样品标准。“
齐墨走近几步，拿起那块绸料细细端详。他站得极近，苏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味，混合着染坊的湿热空气，莫名令人心跳加速。
“已经很接近了。“他抬眼看她，眸中似有赞赏，“苏小姐精通染艺？“
“略知一二。“苏玉谦虚道，却见一滴汗从她额头滑落——染坊内实在太热了。
令她意外的是，齐墨竟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递了过来。这个举动在明代可谓大胆，若被外人看见，难免惹来闲话。苏玉迟疑片刻，还是接过手帕轻拭额角，闻到帕子上若有若无的松木香。
“听闻苏家近来生意兴隆，苏小姐功不可没。“齐墨似是无意间说道，目光却锐利如鹰隼。
苏玉心头警铃大作。一个闺阁女子参与家族生意，在明朝绝非光彩之事。她勉强笑道：“齐公子说笑了，家中生意全赖父亲操持，我不过是偶尔提些浅见罢了。“
齐墨不置可否，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卷纸：“既然遇到苏小姐，不妨看看这个。我想在原有图案上加些纹样，不知可否实现？“
苏玉展开纸张，发现是缠枝莲图案的修改稿，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了复杂的云纹和几何边框，整体设计更加精美繁复。令她惊讶的是，这些新增元素竟与她现代专业课上研究过的明代宫廷纹样极为相似，有些甚至是后世才被考证出来的隐秘图案。
“这设计...“她抬头，正好对上齐墨深邃的目光，“非常独特。齐公子是请哪位大师设计的？“
“家学渊源。“齐墨淡淡道，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能做吗？“
苏玉仔细研究图纸，突然发现一个细节——在图案右下角不起眼处，有一个极小的标记，与她玉佩背面的刻痕一模一样。她心跳骤然加速，强自镇定道：“可以，但需要更多时间。“
“时间不是问题。“齐墨的目光在她胸前的玉佩上停留了一瞬，“质量最重要。“
离开染坊时，苏玉心绪难平。齐墨的身份绝不简单，他与这枚玉佩有何关联？他是否知道些什么？种种疑问盘旋在心头，却找不到答案。
回府途中，轿子突然停下。小翠掀开轿帘低声道：“二小姐，周家老爷在前面茶楼，说要见您。“
苏玉皱眉。周家老爷周崇礼是父亲的老对头，此时找她能有何事？犹豫片刻，她还是下了轿，带着小翠走进茶楼。
周崇礼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体态微胖，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见苏玉进来，他笑眯眯地起身拱手：“苏二小姐，久仰久仰。“
“周老爷找小女子有何贵干？“苏玉保持距离，语气冷淡。
“听闻苏家近来生意红火，老夫特来道贺。“周崇礼亲手为她斟茶，“尤其是那批新式花样，在城里引起不小轰动啊。“
苏玉不动声色：“周老爷过奖了，不过是些寻常花样罢了。“
“呵呵，寻常？“周崇礼压低声音，“据老夫所知，那些花样可非比寻常，有些纹样...与宫中御用极为相似。“
苏玉心头一震。她确实参考了些现代书籍中的宫廷纹样，但都做了改动，这老狐狸如何看出来的？
“周老爷慎言。“她沉下脸，“苏家做的是正经生意，从不逾矩。“
“当然，当然。“周崇礼笑容不减，“只是提醒二小姐，近来有些不明身份的人在打听苏家，尤其是...与您接触的那位齐公子。“
苏玉握紧了茶杯：“周老爷这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关心同行罢了。“周崇礼眯起眼睛，“对了，听说二小姐近日常去染坊？闺阁女子如此抛头露面，恐有不妥啊。“
苏玉冷笑起身：“苏家家事，不劳周老爷费心。若无他事，小女子先行告退。“
离开茶楼，苏玉的手仍在微微发抖。周崇礼明显话中有话，他在暗示什么？齐墨又为何被人调查？一切似乎都笼罩在迷雾中。
回到苏府，苏玉径直去了姐姐苏瑶的院子。苏瑶正在绣花，见妹妹脸色不对，连忙放下针线：“玉儿，怎么了？“
苏玉将今日之事简要告知，当然隐去了玉佩和齐墨的可疑之处。苏瑶听完，忧心忡忡地握住她的手：“周家一向与我家不和，你千万小心。至于那位齐公子...“她犹豫片刻，“父亲知道你们有往来吗？“
“只是生意往来而已。“苏玉辩解道，却见姐姐眼中满是忧虑。
“玉儿，你变了。“苏瑶轻叹，“从前你对商事毫无兴趣，整日只知吟诗作画。如今却...如此热衷外务。姐姐不是责怪你，只是担心...“
苏玉心中一软。这段时间她全心投入家族生意，几乎忘了原主本是个深闺弱质。她握住苏瑶的手：“姐姐，我只是见父亲忧劳，想分担一二。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苏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点头：“你心中有数就好。对了，父亲说今晚要在书房见你，好像有要事相商。“
晚膳后，苏玉来到父亲书房。苏明远正在查看账册，见她进来，脸上露出罕见的笑容：“玉儿，过来看。“
账册上显示，近一个月苏家绸缎庄的盈利比去年同期增长了五倍有余。苏明远难掩兴奋：“多亏了你的那些主意，连知府大人都派人来订了几匹上等绸缎，说是要送京中贵人。“
苏玉勉强笑了笑。听到“京中贵人“四字，她不由想起齐墨那与宫廷纹样相似的设计和周崇礼的警告。
“父亲，那位齐公子...“她试探着开口。
“哦，对了，正要问你。“苏明远放下账册，“这位齐公子是何来历？一次订百匹上等绸缎，手笔不小啊。“
苏玉摇头：“女儿也不清楚，只知他要求极高，给的价钱也公道。“
苏明远若有所思：“近来市面上有些传言，说京城来了位大人物，暗中查访江南丝绸行当。希望这位齐公子与之无关才好。“他顿了顿，语气转为严肃，“玉儿，为父知道你有经商之才，但女子终究不宜过多抛头露面。今后与齐公子接洽，还是让李叔出面吧。“
苏玉张口欲辩，却见父亲摆手：“不必多言。为父已经为你相看了几户人家，等这阵忙完，也该考虑你的终身大事了。“
这番话如一盆冷水浇下。苏玉这才真切意识到，无论她为家族做出多少贡献，在这个时代，她终究只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回到闺房，她取出藏在枕下的手机——这个与现代社会唯一的联系，如今只剩一块没电的金属。窗外月光如水，四百多年的时空隔阂，在这一刻显得如此遥远而真实。
与此同时，苏州城一座僻静宅院内，齐墨——或者说锦衣卫指挥使齐晏，正仔细查看手下递上的密报。
“大人，已经查明，周家与南京户部侍郎有勾结，暗中操控丝绸价格。“黑衣侍卫低声道，“另外，苏二小姐确实与往常大不相同，近两月突然精通商事，还懂得许多奇特的染艺配方。“
齐晏摩挲着手中的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继续监视周家。至于苏二小姐...“他顿了顿，“我亲自处理。“
“大人，那枚玉佩...“
“很可能是真的。“齐晏望向窗外的明月，声音几不可闻，“四百年一轮回，终于等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