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疗部静得如同凝固的冰川,唯有仪器单调的嗡鸣和消毒水的冰冷气息固执地盘旋。谢邂躺在重症监护室的惨白病床上,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冰雕。床头的精神监测屏幕上,脑波曲线呈现着令人心悸的绝对死寂——一条平坦无波的直线,通往永恒的虚无。护士检查完数据,眼神中的惊骇与怜悯浓得化不开。这不是沉睡,是灵魂被彻底放逐后的绝对空洞。
走廊尽头,另一扇厚重的隔离门无声滑开。舞长空的身影立在门口,银灰色的制服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刀锋。他冰冷的目光落在病床上刚刚苏醒、正因右手钻心灼痛而脸色扭曲的唐舞麟身上。
“穿上外套,”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冰面开裂,“跟我出来。”
唐舞麟忍着剧痛,用左手笨拙地套上外套,脚步沉重地跟上那道散发着凛冽寒气的背影。合金门在身后闭合,隔绝了监护室微弱的光。昏暗的走廊里,只剩下舞长空皮鞋叩击地面发出的冰冷回响,和唐舞麟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喘息。每一步都牵扯着右臂的神经,那灼烧感如同烙印在骨髓深处。
他们没有走向任何办公室,反而拐进了通往天台的应急通道。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海腥味猛地灌入。空旷的天台上,巨大的魂导信号塔矗立在夜幕中,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深渊的星屑。
舞长空在天台边缘站定,背对着唐舞麟,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穿透风声,凿进唐舞麟的耳膜:
“唐舞麟,告诉我,你右手封印的是什么?”
开门见山,没有任何缓冲,带着审视灵魂的穿透力。
唐舞麟身体猛地一僵!右手绷带下的灼痛瞬间炸开!冷汗霎时浸透了内衣。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舞长空看到了……在那地狱般的瞬间,那股毁灭性的力量泄露出的光芒!
“舞老师……”他声音嘶哑,带着恐惧的颤抖,“我…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只知道它极其恐怖!每一次它冲击封印,都像…像有一头灭世的凶兽在我骨头里咆哮!每一次压制它…都感觉灵魂要被撕碎了!”他艰难地描述着那无法言喻的痛苦经历,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恐惧和无力感。
舞长空缓缓转过身。天台黯淡的光线下,他那双银灰色的瞳孔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如同万载不化的冰核。
“灭世的凶兽?”他重复着这个比喻,冰冷的语气带着刺骨的审视,“你可知,‘凶兽’二字,在魂师界意味着什么?那是超越凡俗认知、掌控法则、动辄毁城灭国的存在!凭你?”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山轰然压下,“区区十几级的魂力,薄如纸片的意志,凭什么认为自己能禁锢这种级别的力量?告诉我,当它下一次彻底撕裂你的封印时,你打算拉着多少人陪葬?”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唐舞麟的心口!毁灭…波及他人…巨大的恐惧和深深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吞噬!是啊,他凭什么?凭那一次次撕心裂肺的侥幸?凭那渺茫的希望?
“我……”唐舞麟脸色惨白如纸,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左手指尖不受控制地爆出一缕微弱却极其凝练、带着蛮横穿透力的暗金色锋芒!一股毁灭性的气息骤然泄露!“我在拼尽一切压制它!用我的所有!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怪物!但我绝不能让它出来!绝不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绝望的嘶吼和不屈的倔强,那泄露的金芒如同困兽的獠牙,闪烁着危险的光。
舞长空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他左手指尖那缕转瞬即逝的暗金锋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惊异与凝重。这股气息…霸道、古老、充满毁灭意志…绝非已知的任何一种武魂属性!危险等级远超预估!
“可笑!”舞长空的声音如同冰河崩裂,“你的‘所有’,在那种力量面前,不过是风中残烛!你的魂力,不过是给它挣脱牢笼的养分!”他停顿了一下,银灰色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唐舞麟苍白而扭曲的脸,“从现在起,关于你右手的任何异状——痛苦加剧、封印松动、异常魂力逸散、哪怕最细微的震颤感——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报告!任何隐瞒,视同学院叛逆,从严处置。明白?”
“是!”唐舞麟几乎是咬着牙吼出来,巨大的压力让他脊椎都在呻吟,但心底最深处,却因对方没有直接宣告放弃而升起一丝微弱的火光。只要还有人愿意盯着这定时炸弹…就还有一丝希望?
深夜超市的强光刺得人眼睛发酸,人造白昼笼罩着这片密闭空间。蔬果区码放整齐的瓜果蔬菜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虚假的鲜艳。空气混杂着泥土味、消毒水柠檬香和熟食油烟气。自动扶梯的嗡鸣、压缩机低吼、扫码器的滴滴声、零星顾客的絮语,交织成令人烦躁的噪音背景。
娜儿紧紧贴在云逍腿边,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紫水晶般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货架间的阴影和陌生面孔,如同受惊的小鹿。超市的光线和气味让她不适,小脸紧绷,只有偶尔抬头看到云逍平静的侧脸时,那份不安才会稍稍平复一丝。
云逍推着购物车,目标明确。停在冷鲜柜前,修长的手指在“特级雪花牛肋条”上方悬停一秒,感受着寒气。视线扫过昂贵的价签和旁边便宜三分之一的普通牛腩块,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嫌弃,毫不犹豫地将昂贵的肋条扔进车里。
蔬菜区,琳琅满目的番茄堆满货架。饱满鲜红、价格惊人的精品番茄无法吸引他半分注意。指尖随意指向货架最底层角落,那堆被挑拣剩下的、个头不均、带着青涩伤痕的处理番茄。
“那个。”声音平淡,不容置疑地对理货员说。
理货员怔住,看看少年清冷的脸,又看看那些歪瓜裂枣:“呃…同学,这是处理的,要不看看上面……”
“就要那些。”云逍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理货员无奈,弯腰小心装袋。娜儿好奇地看着那些青红小番茄,又看看云逍的脸,紫眸里满是困惑。云逍接过袋子扔进车,昂贵的牛肉与廉价的番茄在购物车里形成刺眼对比。他没有解释,推车走向零食区。
糖果货架前,娜儿的脚步慢了。紫眸被一盒粉色兔子造型的水果软糖牢牢吸引,包装亮闪闪的。小手轻轻扯了扯云逍衣角,仰起小脸,眼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渴望:“哥哥…那个小兔子…”
云逍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盒幼稚的粉色包装,卡通兔子笑得愚蠢。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流露出对廉价视觉刺激的天然排斥。他几乎没有犹豫,伸手掠过那兔子糖,从更高层取下一大盒包装极简、厚重朴实的纯黑巧克力块。深邃的黑色,沉默如渊。
“吃这个。”沉甸甸的盒子塞进娜儿怀里,语气平淡如分配物资,“糖,吵眼睛。”
娜儿懵懂地抱住快有她半身大的巧克力盒,低头看看怀里黑乎乎的冰凉方块,又看看货架上闪闪发光的粉色小兔子,紫眸眨了眨,委屈地扁了扁嘴,但更多的是茫然无措。巧克力的凉意透过包装,如同云逍不容置疑的指令。她默默抱紧黑盒子,小脸埋进去,不再看那些“吵眼睛”的糖果。
龙恒旭坐在巨大办公桌后,面前悬浮的投影光幕上,复杂的数据流和能量图谱交织闪烁。代表“云逍”的蓝色光点四周,缭绕着一圈微弱却难以解析的乳白色光晕,形态如流动薄雾,散发着晦涩的法则气息。代表“娜儿”的紫色小光点附近,则缠绕着几乎无法捕捉的暗银色能量丝线,与白雾形成微妙的动态平衡。
一个黑影跪在桌前的阴影里,声音平板冰冷:“目标‘云’,离院后轨迹正常,超市购物,无能量异常。行为模式:倾向高能量密度生存物资(高价肉品),拒绝外观溢价(精装蔬果)及幼龄娱乐品(糖果),评价后者为‘视觉干扰源’。”“目标‘娜’,高度依附目标‘云’。目标‘云’对其有明确资源管控行为(强制替换糖果)。”“目标‘唐’,苏醒后被代号‘冰’带走密谈。返回后情绪剧烈波动,体内代号‘深渊’能量源活跃度激增,封印能量消耗加剧35%。”“目标‘谢’,状态恒定。精神活性:零。谢家增援(魂帝X1,魂王X3)已部署。传灵塔高阶精神治疗师预计明晨抵达。”
黑衣人稍顿,继续汇报:“目标‘云’周身能量场解析失败。属性高度疑似时空法则相关,危险评级上调至最高(SSS)。”“目标‘娜’能量场捕捉率低于1.3%,仅捕获微弱空间法则残留印记。其与目标‘云’能量场的共生平衡模式,初步判定为深度依存。本体危险评级:低(C)。作为目标‘云’能量平衡节点,战略价值上调至最高(SSS)。”
龙恒旭指尖敲击桌面,沉闷的声响在静室回荡。共生依存…空间烙印…排斥溢价与感官刺激…这组合透着一种冰冷的机械感。
“共生节点……”龙恒旭低沉自语,眼中锐光一闪,“那就锁死这颗‘枢纽’。通知‘暗牙’,目标‘云’、‘娜’日常监控升至最高优先级,‘渗透计划’无限期搁置。全力破解他们的依存机制密钥!”
“是!”黑影一晃,彻底融入黑暗。
龙恒旭的目光移向地图上代表唐舞麟的猩红光点,以及其体内翻涌的“深渊能量”图谱。谢家与传灵塔的介入,如同投入暗流的巨石。他闭上眼,靠向椅背。风暴的漩涡正在加速,每一个细微的变量,都可能成为掀翻棋局的关键。
宿舍门轻轻关上,将走廊的光隔绝。超市的塑料袋被随意遗弃在门边角落,昂贵的牛肉块与廉价的歪番茄依偎在一起。那盒巨大的黑巧克力被娜儿努力安置在自己的小床上。
云逍没有开主灯,只点亮了书桌上一盏光线昏黄的旧台灯。温暖的橘光晕染开一小片黑暗,将他静坐椅中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他没有理会食物,目光投向桌面。
桌面上空无一物。
但在那昏黄灯光仿佛被折叠扭曲的光晕里,一幅画面正无声上演——正是舞长空办公室魂导投影墙上,那被无数次慢放定格的惊悚瞬间!
画面被分解到极限:谢邂扭曲癫狂的脸。撕裂空气、凝聚死亡的光龙匕。匕尖距离唐舞麟后心三公分!那一个持续了万分之一秒的、微不可察的空间涟漪震荡点!在震荡点的核心,光龙匕那尖锐的金属锋刃——消失了!不是碎裂,不是偏移,是如同被无形的法则之笔,从“存在”这个概念上,彻底而干净地抹除了!只留下一个违背逻辑的、纯粹的存在真空断层!紧接着,在下一帧,光龙匕重新“出现”,轨迹已被蛮横篡改,滑向肋侧……
云逍清澈的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这被剖析至毫秒的画面。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极其轻微地、无意识地划过一道微妙的弧线,轻柔得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麻烦……”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如同羽毛坠地,消散在昏黄的光晕里。
眼中的景象散去,桌面恢复空寂。他抬手,关掉了那盏旧台灯。
房间彻底沉入温暖的黑暗与静谧。角落里,娜儿抱着冰凉的黑巧克力盒子,蜷缩成小小一团,在熟悉的气息中沉入安稳的梦乡。云逍靠在椅背里,闭上眼睛,仿佛也融入了这片无声的黑暗。唯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勾勒着他沉静的轮廓。
那凝固的匕尖,那无声的断层。在这片包容一切的寂静黑暗中,悄然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