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转世?新生!

头痛。

那不是钝痛,是活物。像一只裹着冰渣的铁爪,深深楔进他的太阳穴,每一次搏动都带起视野边缘炸裂的惨白电火。耳膜里灌满了尖锐的、永无止境的嘶鸣。每一次吸气,胸腔深处都闷炸开一片扩散的钝痛,喉咙里翻涌着浓稠的铁锈腥甜。

他猛地呛咳,温热的液体顺着破裂的嘴角溢出。视线在旋转、模糊、又艰难地凝聚。灰蒙蒙的天空,被嶙峋如鬼爪的枯枝切割得支离破碎。身下是冰冷粘腻、混杂着腐叶和碎石的泥土。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苔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我在哪?

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心脏。本能地恐慌攫住了他。他试图撑起身体,手肘却陷入湿软的泥地,带起一阵天旋地转和更剧烈的颅骨欲裂。

他低头,看到自己沾满污泥和暗红血渍的手——年轻、修长、骨节分明,指腹光滑,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这绝不是他自己的手!但是他为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谁?

这不是我的身体!

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响。冰冷刺骨的陌生感瞬间浸透四肢百骸。他属于这里?属于这片陌生的悬崖底,属于这具流着血、陌生的年轻躯壳?关于“自己”的记忆,像被彻底碾碎的琉璃,只剩下无数无法辨识、边缘锋利的碎片,在剧痛中翻滚、切割。

“少爷!艾兰少爷!诸神在上,他还在动!快!这边!快啊!”

一个苍老却因极度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而拔高的声音,撕裂了谷底的死寂,从上方陡峭、荆棘丛生的小径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短暂压过了他脑海里的混沌嘶鸣。

少爷?艾兰?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混沌的意识上。不是关于“他”,而是关于这具躯壳!纷乱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蛮横地冲撞着他剧痛的脑海:

艾兰·奥维尔。奥维尔家的独子。王国新贵奥维尔家的继承人。父亲罗兰·奥维尔勋爵,王国军方的实权人物……母亲伊薇特……妹妹艾莉丝……金发,碧眼,像个小太阳……

信息冰冷地烙印下来,带着绝对的旁观视角。他像一个被迫接收文件的机器,读取着“艾兰·奥维尔”的生平,没有半分代入感。只有令人窒息的、绝对的错位感——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具名为“艾兰·奥维尔”的皮囊里?

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铠甲的铿锵声迅速逼近。

“小心荆棘!该死的!福勒管家,您慢点!”一个年轻士兵的声音,带着紧张和喘息。

“慢?!我看到少爷在动!他还活着!光明之母啊,这简直是神迹!”老福勒的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上面有课歪脖子树!管家!”另一个士兵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自豪和后怕,“一定是坠崖后那棵树救了少爷的命!一定是!”

艾兰——或者说,占据着艾兰躯壳的他——茫然地听着这些对话。坠崖?树?这些信息填补了部分空白,但关于“为什么坠崖”,依旧一片混沌的黑暗。

老福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近前。这位须发花白、脸上刻满岁月沟壑的管家,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深棕色羊毛外套此刻沾满了泥点和刮痕。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布满老人斑和青筋的手剧烈颤抖着,想碰触艾兰的脸颊又不敢,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少爷……少爷!您…您还活着!感谢诸神!感谢那棵顽强的树!”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不成调,“老福勒……老福勒以为……以为……”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堵了回去。

他身后的两名年轻士兵也赶到了,同样气喘吁吁,脸上混杂着震惊和庆幸,他们看着艾兰,眼神里充满了对一个奇迹生还者的敬畏。艾兰身上的伤势——嘴角的血迹、手臂和脸颊的擦伤、以及那明显痛苦的神情——在他们看来,能从那样的高度坠落生还,仅仅受了这些伤,已经是光明神迹了。

“福…福勒?”艾兰尝试着发出声音,喉咙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是我!少爷,是我老福勒!”管家听到这声呼唤,眼泪更是汹涌,“您感觉怎么样?骨头……骨头没事吧?您可吓死我们了!老爷和夫人……”他语无伦次,激动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我……”艾兰张了张嘴,头痛欲裂,胸腔闷痛,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记得了……”他虚弱地吐出几个字,眼神空洞,这倒是完全真实的反应。

“没事!没事了少爷!人活着就是最大的恩赐!”老福勒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转头对士兵吼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带着一丝严厉的干练,但那严厉下是劫后余生的颤抖:“奥托!卢克!还愣着干什么!把带来的毯子铺好!轻点!用担架!小心少爷的脖子和腰背!快!”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动作麻利却极其小心。他们用带来的厚毯子铺在相对平坦的地面,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艾兰转移到一副显然是早有准备的、更结实的帆布担架上。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疼痛,让艾兰忍不住闷哼。

视野抬高。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周围的环境:陡峭的山崖,狰狞的黑岩,扭曲的枯树,终年不见阳光的阴冷谷底。士兵们抬起担架,沿着那条被他们强行开辟出来的、更平缓些的小径向上攀爬。老福勒紧紧跟在旁边,目光片刻不离艾兰,嘴里不停地低声祈祷,感谢着每一位他能想到的神明。

随着高度攀升,视野开阔。当他们终于爬出谷底,踏上相对平缓的山坡时,一座豪华的庄园展现在艾兰的视野内。

蓝蒂亚庄园——奥维尔家族在郊区的庄园。

一段段记忆闯入艾兰的脑中,关于这座庄园的信息——在艾兰的父亲成为勋爵后,买下来以供储藏葡萄酒,举办秋收宴会,以及打猎的地方。

“这貌似是每一个达到这个身份地位的人都会做的事情,会显得比较体面一点?”艾兰浏览这脑子的记忆,心里打趣到。

随便视野更加清晰,艾兰的目光,被整座庄园吸引住。

一座城堡矗立在视野最佳的坡顶,由浅黄色砂岩砌成,在阴郁天光下也显得崭新、明亮,甚至有些刺目。一排排高大的拱形玻璃窗反射着冷光。宽阔的平台,雕花的石栏杆,一条如同傲慢绶带的碎石车道,从带有展翅猎鹰抓握钱币纹章的宏伟铸铁大门延伸出来。

崭新。华丽。带着一种刻意展示的、不容置疑的权势感。像一枚被硬生生嵌入古老油画里的、亮闪闪的金币。

艾兰躺在颠簸的担架上,看着那座华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冰冷沉重的压力感取代了任何可能的归属感。这光鲜亮丽的牢笼,这陌生的家族,这显赫却根基浅薄的新贵身份……都属于那个死去的艾兰·奥维尔。

而他,这个占据躯壳的孤魂野鬼,只有深入骨髓的陌生和疑问。“我是谁?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艾兰·奥维尔身上”

艾兰也想不起来他到底是谁,只是有一种感觉,再告诉他,他不属于这具身体,他是外来人,他拥有不同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再经过与艾兰的记忆做了对比。

马车在山路上等候。艾兰被小心翼翼地抬进铺着厚厚深紫色天鹅绒的车厢。胡桃木内饰,黄铜饰件,昂贵的皮革和淡淡熏香混合的气味。老福勒也挤进来,坐在他对面,目光依旧充满担忧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庆幸说道:

“少爷真是福大命大,赞美光明之母!听见少爷坠崖了,感觉我这老头的心脏都快跳出来。”

车轮滚动,驶向那座华丽的庄园。艾兰扯出一抹微笑,气息微弱的说道:“谢谢,福勒叔,我没事了。”

“少爷,别说话,好好休息,我出发前已经通知布朗医生过来,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老福勒目光带着担忧,语气温和的说道。

车厢的晃动加剧了头痛。艾兰闭上眼,强迫自己在混沌和剧痛中沉入“艾兰·奥维尔”的记忆碎片。他需要活下去,需要伪装。

记忆碎片沉浮:

*父亲,罗兰·奥维尔勋爵:身材高大,铁灰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但望向家人时,那锐利之下似乎包裹着一层…温和?记忆碎片里,他会在晚餐时询问艾兰的学业,语气虽带着习惯性的考校意味,但偶尔嘴角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上扬。他抚摸艾莉丝头发的大手,动作是轻柔的。然而,艾兰也捕捉到了一些模糊的瞬间——当父亲处理公务,或是在书房独自沉思时,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会下降几度,他身上会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如同冻土层般的气息。那气息转瞬即逝,却让记忆碎片里的“艾兰”本能地屏息。他对艾兰的期望很高,要求严格,但似乎并非冷酷无情,更像是一种…沉重的责任和期许?

母亲,伊薇特·奥维尔夫人:金棕色头发永远精致。她的爱意包裹在“家族荣耀”的精致丝绸里。她的拥抱温暖,但眼神深处总有审视的光芒,确保她的继承人完美无瑕。

妹妹,艾莉丝·奥维尔:金发碧眼的小太阳。记忆里唯一的温暖和放松来源。她的笑容天真无邪。然而此刻,这纯净的美好只让躯壳里的灵魂感到寒意和恐慌。他该如何面对那双纯净的眼睛?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嘶,这艾兰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一个跑出去坠崖了,这也太疼了吧。”

“不过难道是因为灵魂替换的原因,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竟然内脏骨头都没受伤,难道真是那颗树?”

艾兰心中默默的想着,马车来到了庄园门前。

马车驶过巨大的猎鹰纹章铁门,车轮在碎石车道上沙沙作响。马车在庄园内的主宅下停靠。

车门被侍者拉开。艾兰在老福勒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踏上光洁的大理石台阶。门廊高耸,投下深沉的阴影。

门内爆发出急促的脚步声和人声。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感谢光明!”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伊薇特夫人)。

“轻点!别堵着门!让医生先过去!”一个沉稳些的女声,大概是女仆长。

“勋爵大人!少爷回来了!只是受了些外伤!”老福勒抢先一步向门内阴影处喊道,声音带着汇报的正式和压抑不住的激动。

“艾兰!我的孩子!”伊薇特夫人第一个冲了出来。深蓝色丝绒长裙有些凌乱,眼眶通红,妆容被泪水晕开。她不顾一切地将艾兰拥入怀中香水和泪水的味道将他淹没。“感谢诸神!感谢诸神垂怜!你吓死母亲了……”她泣不成声。

紧接着,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出现在门廊内侧的阴影里。罗兰·奥维尔勋爵。他没有妻子那般失态,但步伐比平日快了许多。他快步上前,铁灰色的头发下,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如释重负。他伸出手,宽厚温暖的大掌先是用力按在艾兰的肩膀上,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属于父亲的安心力量。然后,那只手抬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开艾兰额前沾着泥土和血痂的乱发,仔细查看他额角的伤口。

“回来就好,孩子。”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那惯常的、属于上位者的冷硬腔调被一种深沉的、属于父亲的温和取代,“伤到骨头没有?”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艾兰的身体,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那偶尔流露的冰冷气息此刻完全被温暖覆盖。然而,就在这温暖的关切之下,艾兰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快掠过的、更深的疑虑——那是对“坠崖原因”的疑虑?还是对他此刻茫然状态的一丝本能警觉?快得如同错觉。

“医生!医生呢?快让布朗医生过来!”罗兰勋爵转头,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威严,但那份威严此刻是为了确保儿子得到最好的照顾。

艾兰被母亲的泪水淹没,又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深沉温和的关切所包围。艾兰僵在原地,像一个被错误放置的木偶。冷汗浸湿内衬。他喉咙发紧,只能勉强挤出声音:“我…没事…父亲…母亲…”每一个称呼都像在灼烧他的灵魂。

“哥哥!”

一个清脆如银铃、带着无比雀跃和纯粹担忧的声音,像穿透乌云的阳光,瞬间冲散了门廊下的沉重压抑。一个小小的金色身影灵活地从父亲身后钻了出来。

艾莉丝。

阳光般的卷发,碧蓝的大眼睛此刻盛满了纯粹的、闪闪发光的欢喜和担忧,像受惊后看到守护者的小鹿。她穿着白色蕾丝衬裙和深蓝色小外套,几步就跑到艾兰面前,踮起脚尖,小手紧紧抓住他沾满泥污的袖口。

“哥哥!你真的回来啦!”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艾莉丝好怕好怕!他们说你掉下去了……”她仰着小脸,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充满依恋和关切地看着艾兰,清晰地倒映出他狼狈的模样。

艾兰的心被这目光狠狠刺了一下。心虚和恐慌几乎将他淹没。

“好可爱的妹妹啊,要是她知道她的真哥哥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的话,应该会很难过吧”

艾莉丝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哥哥的僵硬和异常。她的小手用力拽了拽他的袖子,急切地表达着关心,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凑到艾兰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气音飞快地说:“哥哥不怕!摔痛痛了吗?艾莉丝帮你吹吹!就像上次…上次砸到我的那个古董花瓶一样!我们还把它藏进了书房的墙后面!”

艾莉丝那几乎贴着他耳朵的、细若蚊呐的气音,吹的艾兰的耳朵痒痒的。

“好了,艾莉丝,先让你哥哥去看医生。夫人,先听听布朗医生怎么说。”

罗兰·奥维尔温切的的说道

“快去吧少爷送到床上,赶紧请布朗医生过来!”

老福勒带着一丝严厉和急切,指挥着院内的佣人和女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