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博迪亚姆城堡

英国是一个多古堡的国家，它们基本上是位于一些幽深荒凉的地域深处，抑或是险峻奇诡的峭壁之上，大多数都得到较好的维护。历史的真容与渐次交叠的时空气息相互掩映，映射出英国人对于历史的尊重。许多建于中世纪的城堡多是以军事防御为主要目的，然而，随着那些似乎是无比朦胧的岁月与人事的远去，英国的古堡又像是承载了更多的来自人类的自由怀想。这种怀想，包含着对于未知时代的好奇，对于陌生文化的独立想象，它们来自个人任意且私密的意识与思绪，可以说是随性且浪漫的。

博迪亚姆城堡（Bodiam Castle）便是这样一座承载着人们浪漫随想的中世纪古堡，由于它与我所就读的苏塞克斯大学有较近的距离，因此，我和同学便于一个初春的日子，来到了这处隐秘之地。

伴随着交织的春雨与清寒湿冷的风，汽车从曾经于1066年爆发过著名战役的小镇黑斯廷斯（Hastings）出发，穿梭过一处处由于阴郁天色而显得昏暗的英式村落，停驻在城堡之外的荒原中。由于此地车辆的班次不是很频繁，司机便热心地提示我们下趟班车的时间，而且，许多在旅途中遇到的居民都十分认真地为我们指引城堡的方向，这种友善和真诚，的确是许多英国人所具备的品质。

不同于其他著名的英国旅游胜地，博迪亚姆城堡并没有很高的人气，虽然它是英国“国民信托组织”（National Trust）的重点保护对象，但是这里是一个真正的人迹罕至的地方。没有过多的旅游宣传和熙攘的参观人群，反而能凸显出英国中世纪遗迹的本质风貌。与苏塞克斯大学一样，这座建造于1385年的古堡，也位于英格兰的东萨塞克斯郡，它在著名的英法百年战争期间起到了防御法军入侵的作用。它被一片湖泊环绕，虽然形成了一个良好的防御性结构，然而历史的烟云消散后，这片寂静的湖泊在如此清寒的荒原之中，却愈发清晰地勾画出了这座似乎是被时间遗忘的城堡的轮廓。

随着视线的接近，古堡来自中世纪的沉寂与安详的气息，便随着幻化的雾雨，渐次飘散在零落的人迹之间。我幻想着那些无名的吟游诗人，在此吟咏着带有哀愁的抑或是神秘力量的歌谣，它们随同平原的四散风声，在中古时代的砖墙间游离着，继而穿梭过那些斑驳的印痕，潜入深不可测的湖水尽头。湖泊寂静且又深邃的梦寐，在瞬间升腾而起，迷失于层叠水雾中迷蒙的远空。

这里又似乎是另一处无尽的世界，有骁勇的骑士征战的身影——那是一场艰辛、正义同时又令人恐惧的战争。千百年前的血雨腥风在如今却变成了浪漫的怀古想象，无论幻想多么绮丽，寂静矗立的古堡却似乎是忘却了宇宙间时空的意义，它为“瞬间的永恒”做了一个恰当的解读。历史中的人事纷争被人们记载也好、遗忘也罢，在博迪亚姆城堡前，都似乎失去了它们的意义。

进入坚固的四边形城堡的内部，沿着陡峭无比的螺旋形石质阶梯上行，可以在昏暗的光线中感受中世纪人们的生活空间。为主人及侍从建造的各类居室，虽然略为简陋质朴，但也初具规模，起居室、客厅、礼拜堂，甚至厨房、厕所等一应俱全，这种设置，也可让现代人切身感受到透过生活环境所反映出的中世纪时期的人类意识和精神诉求。

城堡内部还有一些遗存的废墟，藏于建筑角落的天井透出阴郁的日光，但是，在潮湿阴冷的水池中，还依然间杂着新鲜的碧绿色泽。那些裸露在外的黄褐色墙体，还有类似钥匙孔形状的窗沿，连同其布满固态尘埃的外形，构筑着深邃的建筑形态。这些断损的墙体似乎是被随意地安置在绿地之上，有些部分只残存有一道脆弱的像是随时就会倾倒的砂岩墙，透过这些墙壁细长的窗沿向外观看，还可以窥视到湖泊中正在戏水的群鸭。它们的存在，让人感觉到除却历史的感伤，这里给人带来的还有无处不在的英国式生活的闲适惬意。

在古堡的游览中，让我触动最深的就是这里曾经见证过的残酷时代，钢铁利刃所组成的闸门与用来灌注沸腾的、有毒液体的孔洞，依然存在于这座古堡的显要位置。这个曾经发生过残酷战争的地方，却为何会激发出现代人浪漫的随想呢？这两者看似矛盾，但想必是由于历史的朦胧性与未知性所起到的作用吧。时间的流逝、人事的更迭，让古堡原本的功能变得逐渐次要了，反而使其成为人们凭吊怀古的地方，因为后人永远都是隔着历史的烟雾来看待当时的陈迹的，那种对于“残酷”的概念是模糊的，因为他们从未亲身体验，这也就是一种由岁月带来的美妙的距离感。在我们凝视着博迪亚姆城堡的时候，它似乎在从苍茫的往事中向我们频频致意。它跨越了古与今的时空，恒常且脆弱地凝立着。这也许是我一生中只会驻足一次的地方，感谢它曾留存过我的足迹。

20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