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生还有一件事

武汉,夏日的裸露,街面的喧嚣,人流的穿梭,望不尽的广告牌,看不完的新奇古怪,扁奇眼花缭乱兴奋不已,他根本无法领悟到这一切其实完全可以简化为钱、性、自由,甚至进一步归结为欲望的澎湃。

若将这些立体的动态的故事碾轧成平面的静止的画面,就会发现,这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家乡小镇,很可怜,很可笑,很无聊。

在看不透的眼前,每一种色彩会将他的双眼蒙住,每一种混乱都会令他想象无边。

大学校园简直是野心培养基地,在那里,推崇成功,推崇特异,似乎每个人的嘴上都要挂着伟人、成就、事业、世界这四种词汇。他们不知道,这是需要你和你的周围共同配合和共同创造的,是需要你有很多死去活来的往返运气的,就在不远的大学时代之后,社会在张着血盆大口,每个人的野心要么无声熄灭要么鲜血淋漓。

学生寝室和其他类型的宿舍氛围差别很大,即便是各寝室也是不一样的,通常寝室中六七个人,这六七人就是个小集体,这上千个寝室就是上千个小集体,每个小集体都会形成各自独特的文化,有的寝室称兄道弟,有的寝室各行其是,有的寝室激情澎湃,有的寝室钩心斗角,有的寝室学无止境,有的寝室吃喝玩乐。当然这些都是在一定程度上的,毕竟还都是孩子还都是学生还都是在学校各种力量的挤压下,这就意味他们的千差万别是在限度内在被控制中,这些独特在远处观望,也只是平淡无痕,如同那群山峻岭,即便是千姿百态的外观,但仍旧是同样的岩石同样的土壤同样地顽固同样的冰冷同样地相互支撑和经受同样的风雨。

相比较男生寝室,女生寝室更是如此,她们细密的心思和各种不同的性格特点、家庭习惯、人情世故是可以媲美大自然的丰富,这是一种色彩斑斓的人工世界。

但大学生活又是每天重复的日子,对于年轻热血的学生们而言,这似乎又是一场望不到边际的生活,于是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暴露出自己的虚弱和无知,他们彼此在影响着冲击着学习着,推动着生活缓慢行进。

女学生大都来自城镇以上,农村学生较少,这就意味着她们大都没有住过校,也自然没有集体相处经验,这样一来,几乎每个人都需要适应。刚入校时,女生寝室夜半时分都是哭声一片,发自胸腔的哭泣被嘴唇紧紧闭合产生了气流,这是一种重低音,徘徊在花草丛林楼房之间,像烟雾一样久久不散。慢慢地随着周围的熟悉和心理的适应,女学生们像饥饿的动物般,不自觉地四处寻找寄托,寄托对象包括朋友、男朋友、信件、音乐、学习等,慢慢地从中建立快乐、勇敢和习惯。

新生第一次集中时,扁奇就瞄向那些女同学,其中有一个在周围异常突出,那是一种超脱式的美丽,这一种美丽冲进他的视野,有时候就这样,美不是你发现的,而是它告诉你的,直接让你目瞪口呆,直接在你心里重新建立标准甚至重新建立自己。扁奇就这样,望着那个女孩,微微地张开了嘴,眼睛不断地聚焦着,他已经彻底忘记曾经的初爱了。

那天在宿舍楼门口的宣传栏前围了很多人,是个通知,刚被贴上,学生会的通讯社新成立并招募。扁奇总喜欢一个人转悠,他临时起意,直接走进活动室填表报名,不大会儿,其中的一个教师模样的人看了看他和表格,“管理系的?哦,那你做社长吧。”

严格说,这位教师其实是教工,在校团委工作,是教师子弟,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围绕在大学内外,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但高级知识分子的父母交配出的他,却考不上大学,于是混迹于校工之列,他很老实也很犟还有某种自卑,这几十年来,在他的眼里,学校、教师、楼房、树木都在变老,但学生会的一茬茬所谓干部们之间的斗争却是分毫不减永远继承继续着,他既有对过去逝去的伤感也有对此时此刻的厌倦,当学生会的几位所谓干部们对通讯社社长的人选争来争去时,他就很倔强地自己做了选择。

这世界就这样,有人无辜地遭遇到了痛苦,有人无辜地碰到了幸福,这是人世间的概率,这就是运气。

这时候,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可笑,推门就能入室,但一定是第一个才可以,当有第二个进来时候,好运就不在了。当管理系陆续有一些同学加入通讯社时,也只能是个小兵了,这些小兵们懵懂地望着身为同学的扁奇时,这位通讯社社长,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这社长同学有何超人之处,只能按照经验中的常规概率逻辑去推断,但无法想象这种偶然的发生。你若从此下结论,这世界某些角落是骗局,那肯定也是正确的,当后来出现诸多事情,扁奇其实是深深地理解,有些事真是无关道德或修养或积累,就是简单的一个词:一个小失误或一个小运气,但就是发生了,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无论怎么不可思议。若就此认为这是美好前程发出的曙光,那就一定是幼稚可笑了,因为这也可能是大难前的暮色。这,真需要将来才知道,直到扁奇的终了才知道,人,面对未来,的确是太无知无力了。

但当时,对于扁奇来说,他像每个人一样,只能看到眼前、目前、现在、当今,其实即便是这些,也并不是那么清晰可见。

他那时归结为管理专业的优越和自己的某种魅力,他对眼前的世界进一步充满信心。

通讯社意味着有经费有名义,有一些手下。其实对于后者,只是在成立之初有几十号人聚集一堂,当然全是入校新生,都是像自己报名时的临时起意一样,是那些对文字有各种想象的新生蛋子们,随着时间流逝,几个月后,也只有所谓通讯社的几位干部参与了。至于经费,其实也只够支撑买书报买粉笔买各类文具和其他小费用了,虽然不多,但这就足够更新自己的文具了,小赚不是贪,自己学习所用难道不是为了通讯社发展吗?扁奇对这类事从开始就很明确就不纠结。

至于名义,走到哪里,亮个名头,也很唬人,让被采访者感受到所谓群众的关注,即便一向嬉笑放纵的家伙遇到所谓学生会通讯社记者的提问时,也会故作镇定左右搪塞。

那天上公共大课,在进进出出的学生中,那个美丽的女孩又出现了,那女孩神似他能熟悉的所有美丽,那些令他欣赏和倾慕的甚至想象之外的美丽都在她身上完美地集中完美地呈现,瘦瘦高高的体态,恬淡文静的神态,在那一瞬间,扁奇似乎完全理解纯洁和优雅的含义了,爱迅即点燃,冲动像只猛虎陪伴左右。

脑中就是一闪念,他马上拿起笔写在纸条上,同学:

请你中午十二点半去校学生会。

校通讯社

然后让前排的同学将纸条递给她,只见她接过后低了下头,然后转过头迷茫地望了望后面,不得线索。

秋天的太阳有时还是很灼人的,新生的生活是在摸索和适应中的,每个人都假装是规范下的乖孩子,顺从权威,取悦周围。等到看清楚了周围搞清楚了现状,就像幼儿园的孩子,逐个从睡梦中醒来,开始尽情发挥自己。

随着新鲜感的消失,日常生活就开始无限重复起来,起床、洗涮、食堂、教室、食堂、午睡、教室、食堂、教室、洗涮、晚安,这些地点和动作占据了每天,也是占据了青春,当然也是规范了行为。当这些占据到一段时间后,就开始处处散发着单调无聊厌倦,像街道上往来的冷漠的面孔一样,像天空中飘浮的无所事事的云朵一样。在这样地占据中,头脑也自然被那逻辑严密的各类科学理论清理得缺乏人性,激情也似乎分离分散若有若无。

其实每段时间里,就在同一个世界不同的人体验着不同的期盼,某婴儿望着奶瓶手舞足蹈,某学生在盼着下课铃声,某男孩在吻向女孩,某中年人在抱怨红绿灯的变换,某老年人在看着倒计时的手术时间。

十二点半,美丽女孩茫然地站在校学生会门口,扁奇故作严肃地走了过来。

“你是电子系的吧?”

“是啊!”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扁奇努力让自己变成心目中的成熟模样。

美丽女孩略略皱了一下眉,忽闪了一下眼睛,坦荡的神态:

“你有什么事吗?”

扁奇马上生成诚恳和友善的模样:

“哦,同学,你别误会,我是校通讯社社长,知道你文笔很好,请你加入到我们通讯社来。”

美丽女孩“哦”了一声,顺带着有点羞涩有点自豪的混杂表情,“我叫雾絮。”

马上又转向疑问的神情,“你怎么知道我的文笔很好?”

扁奇似乎有些仓促,“哦,我看过你的档案。”

当雾絮若有所思地勉强地“哦”字刚一脱口,扁奇马上掐住话头:

“我叫扁奇,欢迎你加入校通讯社。”扁奇一定要打断她的思路,免得她会深思深问,他似乎发觉自己的解释有漏洞。

扁奇很热情,一堆话喷薄而出,结果就是雾絮实在狠不下心来说抱歉。

时间是什么,就像上帝一样,看不见摸不到,只能通过装置或言语去显现。时间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变化,每个物种甚至物体,都在按照自己的节奏在变化。

很搞笑的是,在说话当中,扁奇竟然递给她一块糖,雾絮马上摆手表明拒绝,接着说谢谢。扁奇也不勉强,拨开糖纸塞入自己的嘴里。

雾絮在离开的路上,在平静中疑问流淌出来:通讯社的社长能看到我的档案吗?突然又想他知道我的名字吗?第一个疑问她搞不清楚,对于第二个疑问,她自己解释成也许他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只是第一次见面的礼貌问答罢了,否则他怎么看我的档案。不过,雾絮直觉上还是感觉怪怪的,真要加入这个通讯社?校报上发些文章?或者板报上?或者还有如扁奇所说的其他各种活动和各种机会?如此这般吗?好吧,看看再说吧,反正也太闲了。

扁奇还是自责了一下,这件事的确盘算不细,多亏她先报名字,否则就会不容易解释她的文笔,至于她的文笔,扁奇还是很有信心,理工科的女孩,普遍都是自认文笔出众的。

就这样认识了,下一步呢?扁奇的兴奋被这个问题取代了,心理学的术语是所谓的兴奋灶转移。很快,他就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