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妈妈手中抱着一个婴儿。这会儿,她把婴儿放在床上,替她轻轻盖好了被子。我坐到了她边上,看到了一张熟睡的婴儿的脸。
小灵子第一次来到我们在海边的木屋,是在一个初秋的夜晚。
我五岁的那个夜晚,一觉醒来时发现屋内的煤油灯还亮着,但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回来。灯光极其微弱,甚至不能照见另一面墙壁,然而灯光使我的胆子大一点起来,不会感到寂寥无人的夜晚显得阴森恐怖;灯光也让我感到屋子里的暖和,恰恰与窗外微凉的夜色形成两个对比的世界。
我渐渐消逝了睡意,开始轻轻转动着身子。我看到了一片月光爬到床前,像一块明亮的镜子。而当我起身,希望看到月亮的脸庞时,月亮又被屋檐遮住了,只看到了那一轮仿佛涂抹上去的光晕。
月亮浓缩了空气,凉意就像水一样洗过来。几声秋虫的鸣叫,使木屋显得更加的空旷,瓦楞和屋角轻微的响动,都使得我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这时候,我听到了划船声。叽咕,叽咕,船桨摩擦着船舷。很轻,但每一波段都很结实、很匀称地传入耳中。
叽咕,哗,叽咕,哗……那船慢慢地近了,听得到船桨摩擦船舷的声音,也听得到船桨划过水面的声音,单调、固执,在夜凉如洗的海边夜晚,传递出一片脉脉温情。
听声音,这船不是从海上来的,而是从村头划来。我知道,也许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妈妈是在傍晚时分离开家门的,她说,她要出一趟远门。
“我能跟着去吗?”我问。
“不能,路很远,你得在家待着。”妈妈说。
“有多远?”我又问。
“比外婆家还远,两倍这么远。”妈妈说。
“可我也能走,你背我一半路,我走一半路。”
“我们不走路,我们坐船。”妈妈说着,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木盆。
“我也坐船。”我还是坚持。
“不行,你得待在家里。”妈妈开始换外衣,“你如果不跟,我就给你带回一个小妹妹。”
“她是谁?”我问。
“舅舅的孩子。”妈妈说。
“那舅舅不要孩子啦?是来做客吗?为什么要晚上来?”我不解地问。
“舅舅的这个孩子,送给你做妹妹,你有人做伴啦。”妈妈说。
“噢,”我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那爸爸呢?”
“爸爸也去,”妈妈说,“爸爸划船去了。”
“我又一个人在家?”我有些不高兴了。
“对,你上床去。”妈妈说。
“那我可以亮着煤油灯吗?”在孤寂无人的夜里,这便是我唯一的要求了。
“行,就是不许玩火。”妈妈说完关了门,走了……
叽咕、叽咕……船桨摩擦船舷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入耳中。过了一会儿,船在家后的小河边停了下来,叽咕、叽咕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波浪激荡着船身的声音。
我爬起来,走到窗前,探着身子往外看。月光下的世界让我着迷了。月亮斜照在那一大片防护林上,碎银般的光亮,在木麻树的枝叶间漏下来,如满天的水银倾泻而下。在屋前的一大片空地上,石板路泛着银白的光芒,拐过一圈篱笆,朝河边绕去……
爸爸、妈妈、舅舅和舅妈,就从这条石板路上绕过来。他们的身影落在地上,遮住了石板路银白色的光芒,让眼前世界的亮度减弱了。
他们推门进来。
我看到,妈妈手中抱着一个婴儿。这会儿,她把婴儿放在床上,替她轻轻盖好了被子。我坐到了她边上,看到了一张熟睡的婴儿的脸。
“洪海,你一个人待家里,害怕吗?”舅妈这样问我。
“我们赶海去,他经常一个人在家,习惯了。”爸爸回答说。
“只要亮着煤油灯。”妈妈补充道。
“这下给你们添大麻烦了。”这是舅舅的话。
“有洪海吃的,就不会饿着她。”妈妈说。
一阵沉默。
我注视着婴儿的脸,看见她在睡梦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