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时初刻,大盛宫门前,姜琰带领大盛使团,元勋带领西昌使团,另有京畿营军士三十人,列队等待皇上赐节。
姜琰、田祯、元勋,三人心思各异,却具想队伍早早启程,各人心照不宣,一切礼仪,皆草草了事,不过半刻,队伍即出发。
一队人马,两架马车,分别为姜琰与元勋所乘,另有十几架,具是姜琰随身之物,各随从皆骑马而行。
队伍离了皇城两里,姜琰轻掀起车帘,马车旁骑上一人,朝姜琰微微点头,姜琰明了。天色尚未大明,姜琰躺在车中假寐,春晓坐于一旁伺候。
马车缓缓而行,不一时便出了京城。天已明,姜琰坐起活动了一下身子,春晓赶忙起身倒茶,继而捧着茶,低头敛目,恭恭敬敬的跪于姜琰面前:“公主,您请用茶。”说着便将茶托于脑上。
姜琰也不言语,也不接茶,春晓不敢妄动,便一直跪着奉茶。
好一会儿,春晓托茶的手已经有些颤抖,知是姜琰惩罚于她,便开口求道:“公主,奴婢知罪了,求公主重重责罚。”说完将茶放在案上,捣蒜般磕起头来。
姜琰这才不疾不徐的问:“何罪?”
“奴婢不该想着留在大盛……”春晓还想避重就轻。
“嗯?”
“啊,公主饶命,奴婢知罪了,奴婢不该向太后传递公主的消息。”
“你倒是太后的好奴才,那你可知为何太后不开口留下你。”
“这……,奴婢不知。”
“太后是本公主的姑母,她派人监视自己的侄女,设计向侄女透露消息,此等事若是传了出去,太后颜面何存?”
春晓恍然大悟,“公主,您是说……”
“本公主若不带你出来,你恐怕昨日就暴毙了。”
“啊……”春晓吓得叫出了声,继而带着哭腔哀求:“公主,奴婢知错了,奴婢此生全听公主吩咐,求公主给奴婢指一条生路,奴婢不想死。”
“好了,本公主即带你出来,便是要保全你。”
春晓稍稍安心,“奴婢谢公主。”
“可是你也要让本公主看到,你值得本公主保全。”
“公主要奴婢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定尽全力。”
“好,本公主问你,你可知此去西昌,本公主会如何?”
“这……”
“据实回禀。”
“是,回公主,此去西昌,公主恐怕不能再回大盛。”
“那本公主是女流之辈,在异国他乡,如何自保呢?”
“这……西昌二王子?”春晓小声说到。
“呵呵,”姜琰笑出声,“果然是个聪明的丫头,”转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春晓,抬手托起春晓下颌,打量两眼,“也有几分姿色。”话说至此,春晓已明白姜琰所指,自己是姜琰的婢女,若日后姜琰委身于元勋,自己也必是此结果。事已至此,迟做不如早做,说不定能给自己搏个王子侍妾之位。思及此,春晓决绝说道:
“公主,奴婢明白了,请公主吩咐,奴婢无不从命。”
听春晓如此,姜琰回身从箱笼中拿出一青色瓷瓶,递与春晓:“这是宫廷贡品,男女欢爱可助其兴,取少许放于酒中饮下,即可欲仙欲死。”
春晓接过瓷瓶,紧紧握于手中,说道:“请公主放心。”
“这可是好东西,定会让王子殿下对你恋恋不忘。记住,莫要让王子殿下看到,否则他以为你要害他,会一掌击死你。”
“是,公主,谢公主提点。”
“好了,去吧,去同王子殿下说,路途寂寞,本公主派你来服侍王子殿下。”
这边厢元勋一个人在马车里睡到天明,醒来便要到姜琰马车上来,被大盛军士以于礼不合为由制止。他带来大盛的人,多被栾彧除掉,现下只剩四人在身边,不敢造次。正是独坐在马车上喝闷酒之时,突然马车外,一女子柔声说:
“王子殿下,奴婢春晓,奉含元长公主之命,前来服侍王子殿下。”
元勋大喜,一把掀开车帘,把春晓拉上车来。
此后十几日路程,元勋便与春晓日夜痴缠,不知晨昏昼夜。如此半月多,二人皆现出疲态,仍是不知收敛。
这日天明,姜琰叫来高谦问路程,知今日晚间便可到达兴庆,不觉欣喜万分,想着马上即可见到栾彧,心中便升起一丝甜蜜。高谦亦知姜琰心意,催促队伍快行。过了晌午,姜琰坐在车中,忽听高谦隔帘叫到:
“公主,武宁王接您来了。”
姜琰一听,险些坐立不住,急忙从马车中出来,只见远处几千北境军将士,各骑骏马,排成一列,一面帅旗,上书“栾”字,见姜琰立于车头,大声齐呼:
“恭迎王妃回府,王妃威武。”
震天呼声中,队列正中一骑,追风而来,奔至姜琰马车,往另一侧兜转马头,绕马车一周,停在姜琰身边。姜琰看着朝思暮想的人,还未及开口,芊腰即被一支铁臂箍住,发力一带,将姜琰抱到马上,二人一马,缓缓前行。
此时元勋也听到动静,钻出马车,见姜琰已被栾彧带走,尚未清楚何事,只见苏清风骑马奔到近前,大声说道:
“二王子殿下,末将奉含元长公主之命,送王子殿下返回西昌。”
“慢着,姜琰呢?你们大盛皇帝命她出使西昌,她怎能不随我回去。”
“王子殿下,出使之事,长公主自会与西昌王交涉,不劳王子殿下费心,安坐于车中即可。”说着便有兵士向前,元勋无法,只得坐回车中,这才明白自己又着了姜琰的道。
车中的春晓见此变故,也慌了神,自己这是要一个人被送到西昌了么?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两步滚出马车,向栾彧与姜琰奔来,跪于马头哭到:“公主,求公主莫要丢下奴婢,莫要将奴婢送去西昌,奴婢愿此生伺候公主与武宁王,求公主开恩。”
栾彧不明就里,姜琰开口道:“春晓,你这一路服侍元勋甚好,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与元勋同去西昌,说不定你能得个侍妾的位子,你若不去,本公主也不会许你进武宁王府。”
“公主,奴婢不管怎样,也要留在大盛,若去西昌,元勋厌弃了奴婢,就断无奴婢的活路了,求公主开恩。”说着又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罢了,如此就先去军中吧。”吩咐已毕,便有北境军士上来,带走了春晓。
“总算无人来聒噪了。”栾彧附在姜琰耳边,轻声说道。温热的气息,熟悉的味道,都让姜琰迷醉,姜琰微闭双眼,倚在栾彧胸前。
“夫人,为夫思你已极,你若再不回来,为夫便顾不得许多,要只身一人,潜回京城,偷你回来。”
“夫君,为妻也是日夜思念,担忧于你,你日夜兼程返回北境,为妻生怕算漏了什么,让你遭遇不测,直至知你平安回到北境,为妻才稍稍安心。”
“你不需担心我,是我担心你才是,你可知那日出了京城,我有多后悔,几次想返回,抢了你出来。”
“幸亏你未如此,否则又要横生枝节。”
“是,夫人神机,可媲美神算子。夫人是如何与元昊传递消息的,为夫竟百思不解。”
“你怎知我传消息与元昊?”
“你要我千万不可与西昌开战,我便有怀疑,那骑兵袭扰,本就是我们安排的。后来西昌陈兵,又有国书,我便知你回北境,原来是要借西昌之力。”
“正是,我半真半假先哄了皇上放你走,接着就用王凤逼皇上放我走,还搭上元勋给我。”
“那夫人又是用何筹码,让元昊与你合作。”
“元勋的性命。”
“可元勋还活着,为何不结果了他。”
“我改主意了,痛痛快快的死,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夫君拭目以待。”
“那你又是如何与元昊传消息的?吕护不在京城,定不能为此事。”
“我……自然是让高谦帮我传消息。”姜琰不想再多言,便问:“对了,我父亲如何?”
“放心,岳父大人很好,现在府中。”
“嗯,那就好,谢谢夫君冒死搭救父亲。”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嗯,夫君快同我讲,你是如何救下父亲的。”
“那日我将长生丹融在酒里,带进牢房,待毒酒送来,也置于案上,我便一手抓住两只酒壶,用披风挡住,将长生丹的那壶酒灌岳丈喝下,另一壶毒酒,尽皆洒在身上。”
“嗯,夫君高明,你灌父亲毒酒一事,正巧被我抓住,又做一番文章。”
“我自然知道,夫人机敏。”
“夫君,还有一事,为妻先斩后奏,不知你会不会怪我。”
“何事,夫人但说无妨,为夫怎敢怪责长公主。”
“呵呵,夫君取笑我,我这次回来,带了两个人来。”
“哦?何人。”
“竹枝姑姑。”
“哦?在京城时,竹枝曾冒你之名来与我传消息,所幸你我有约,否则……”
“当真?看来太后还真是有心了。竹枝姑姑从小把我带大,视我如女儿一般,定不会害我,她是被太后利用,夫君莫怪她。”
“嗯,为夫知道了,还有何人?”
“田祥。”
听说是田祥,栾彧皱起眉头,不答言。
“夫君,我离了京城,恐怕田祥会被人害了去,如此我便有负外祖母,是以我将他带来北境……”
“夫人不记得他要害你我,还是不记得他对你有意。”
“我自然记得。可田祥是受了挑拨,才起害人之心。所谓他对我之意,就算是真的有,我对他也绝无意。”
“好,你既说要尊宣裕太后懿旨,护他周全,那也罢了。把他交予我即可,你永不许见他。”栾彧醋意大发。
“夫君,他毕竟与我一同长大,我一直视他为亲兄长。”
“不可。”栾彧很喜欢姜琰软语相求,可姜琰此时却不作声了,栾彧又怕爱妻真的恼了,便又软下声音来:“夫人,你莫恼,好商量。”
姜婉微微笑着,不答言。
栾彧思来想去,又弱弱问道:“夫人,你怎不问卫薇之事?”
“夫君必会处置,何劳我费心?只一件,若夫君处置的不合我意,需劳我亲自动手的话,夫君可仔细,往后别妄想进得本公主的房。”
栾彧轻笑,宠爱的用脸蹭姜琰发鬓,“公主放心,本王深知公主之意。”说着紧了紧手臂,一夹马腹,策马狂奔起来。
傍晚十分,姜琰终于回到武宁王府,沐浴过后,披上素纱衣,姜琰唤侯在外面的栾彧。栾彧得了旨意一般,一闪身进来,姜琰坐在软塌上,伸手示意栾彧抱自己出去。栾彧抢上去,打横抱起自己出水莲花般的娇妻,进了内室,轻轻放在榻上。姜琰却不肯放开手,环住栾彧,栾彧便也卧于榻上。姜琰一双小手解开栾彧的腰带,欲扯栾彧的衣衫,栾彧一面制止,一面说道:
“夫人,且慢,夫人,太医说夫人的身子……”
姜琰不听栾彧所言,直扯开栾彧的衣衫,露出胸膛,姜琰伸手环住栾彧的腰,将脸紧紧贴在栾彧温热的胸膛上,便不再动作,栾彧讪笑。轻抚姜琰散在榻上的青丝,又拉过软毯盖在她身上,再低头看怀里的娇妻,猫儿一般乖巧的卧于自己怀里,不觉心也化了。
“阿婧。”
“嗯?”
“这段时日,你太辛苦了,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危机时刻,还要你保护我,今后,为夫定会护你周全,不让你再劳心。”
“嗯。”
“你可知道,我有多想念你……”栾彧自说自话,姜琰不再回答。栾彧低头再看时,姜琰已伏在栾彧怀中安然睡去。
栾彧心疼的看着怀中的娇妻,半点不敢挪动,生怕会吵醒了她……
许是栾彧的怀抱太温暖,许是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姜琰一觉睡到天微明。醒来之时,借着微微晨光,看躺在身侧的栾彧,就像两人初次相拥而眠时。姜琰伸出芊芊玉指,轻轻描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一直到轻抚上他的胸膛。
突然,姜琰的手被一支铁掌握住,栾彧呓语一般说道:“夫人,太医说……”
“夫君,我想你。”说着便扳过栾彧的身子……
清晨,栾彧收拾停当便去了军中。
姜琰坐于外室,高谦来报,已将竹枝与田祥安置在府中。
姜琰还有西昌事未毕,暂未理会。
一个时辰之后,栾彧回府,姜琰知栾彧有事商议,便又与他回到内室对坐。
“阿婧,清风已将元勋交予元昊带回,西昌大军已撤。”
“嗯,这元昊还算是守信。”
“你答应他除了元勋,如今元勋平安回了西昌,恐元昊会对你发作,如此你出使西昌之事,恐怕难以收场。”
“出使西昌之事我早已安排妥当,西昌王会递国书与大盛,就说含元长公主一心为两国邦交,出使西昌,消弭两国战火,使北境两国百姓免受战祸,前事皆为误会,西昌放之前俘虏的大盛百姓归国,另外赔偿一万斤黄金与大盛,此事可了。”
“嗯,那这黄金,岂非要夫人破费。”
“怎会,总有一日,我还是要让西昌来出。”
“还有元勋,若是让元勋死在大盛,元昊终归不好向西昌王交待,如今他平安回去,然后死在西昌,谅西昌王无话可说。苏将军有没有报,元勋有些异常。”
“清风的确说过,元勋似乎精神萎靡。”
“昨日带回军中那个丫头,如何。”
“关押于军牢。奇怪的很,守将来报,这丫头昨夜不知为何,似疯了一般的嚎叫,用手把自己浑身都抓的血肉模糊,以首触墙,若不是看守的人拉住,恐怕昨夜已经自残而死了。”
“哼,这丫头,咎由自取。她的死状,就是元勋的下场。”
“什么,难道夫人给他们下了毒。”
“不,不仅不是毒,还是让他们快活了一路的好东西呢。”
“是何物,夫人快说。”
“在大盛西南边境之外,有一个百蛮部族,常年居于深山之中。深山多瘴气,因而数百年来,不与外界相通。山中各类奇花异草无数,有一种花,其果实硕大,其中汁液经过提炼,可制成一种粉末,这粉末若是人吃了,便会飘飘欲仙,舒服适意直冲九霄,因此这粉末,便名为‘九霄散’。只是这九霄散会致人上瘾,一旦沾染,便要按时服用,若不服用,便是昨夜那丫头的形状。这九霄散可是有银钱也没处买的东西。况且纵然他元勋有处得来也无用,沾上九霄散,人就会精神涣散,好似活死人一般,对任何东西都没了兴趣,只想着这九霄散,纵使有铁打的身子,不出两年,也会丧命。若不是这元勋惹急了我,我还不舍得给他用这好东西。”
栾彧听完,面色凝重的盯着姜琰,姜琰不禁问道:“彧,你为何这样看着我,是不是觉我太狠毒,元勋自不必说,春晓几次三番向太后传递消息……”
“阿婧,你似乎有很多事瞒着我。”栾彧打断姜琰。
姜琰心中有鬼,听栾彧说起,便不敢再言,只得说:“夫君为何这样问?”
“先有长生丹,后有九霄散,这些东西,莫说是豪门贵女,就算是行走江湖的大盗,也未必听说过,夫人从何处得来?还有那个高谦,为夫看他器宇轩昂,一身傲骨,必不肯居于人下。单他收于腰间的佩剑便价值连城,姜家纵有万贯家财,恐怕也请不动他做私卫。夫人,我知你假借搜罗衣裙首饰之名,利用往来商队传递消息,但绝不是高谦,夫人身边还有高人。”
“夫君,你说笑了,为妻身边哪有什么高人。”
“夫人不欲告知便罢了,但谎称没有此人,便太不高明了。你令我派呼延霆取来,交给高谦的,便是九霄散吧。如此看,送九霄散至丝绸铺,必另有其人,此人能弄得来九霄散,难道还不是高人么?”
“夫君,我……”姜琰想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如果栾彧知道自己一直像棋子一样算计他,他会如何。
“阿婧,我待你之心,可昭日月,不论何事,从无半点隐瞒欺骗,望你明白。”
“彧,我待你也是如此,只是……”
“罢了,莫再说了,再说下去,恐伤了你我夫妻情分。”
“夫君,你这是何意,我刚回来第二日,你就要与我不痛快么?”
“夫人,我非此意。罢了,都是为夫的错,不该逼你,夫人息怒。”
“夫君,你还记得我小产那日,同你说过的话吗?”
“记得,夫人,为夫永志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