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苏清风与呼延霆押解郭易等四人入京,栾彧上书尽陈郭易这些年在北境所作所为,以及此次谋反前后之事,并呈上郭添所记之账册,光合帝这才知道郭易这些年来瞒报战死将士,侵吞饷银、克扣战死将士抚恤金、侵吞北境军粮饷以及经营北境商队敛财等等罪行,满殿皆惊。如今郭易联合齐氏谋反,齐氏已招认,证据确凿,光合帝下旨诛灭郭氏、齐氏九族;废皇后郭绣为庶人,赐死;废贤妃齐潇为庶人,赐死;废田祈为庶人,永生囚于诏狱。
有罪之人皆已伏法,有功之人尚未恩赏,光合帝心意未定,来永泰宫与太后商议。
“母后,此次兵不血刃平定郭氏叛乱,栾彧功不可没。”
“正是,栾彧此人,非同一般,虽一武夫,却有勇有谋,不仅能抓住时机,将郭易等一网成擒,还能抓住郭易的把柄。郭易老奸巨猾,在北境经营多年,想抓住他的短处,绝不是一日两日之功,栾彧必是心思高深莫测,才能如此长久隐忍,在郭易面前虚与委蛇。更重要的是,栾彧很懂得进退,旁人若是建此大功,必要回京来威风一番,而栾彧却不居功,只派副将回京,是个聪明人呐。”
“母后的意思是……”
“皇上意欲如何封赏,已有决断了吧?”
“儿臣也觉栾彧可堪重任,意欲将北境军权相授。”
“恩,意料之中,如今北境军中,也只有栾彧可担此任。”
“恩,那便授其大将军之职,统领北境军,至于爵位……儿臣想封栾彧为王,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恩,栾彧之功,可担王位,大盛律法,同姓可以国封王,异姓可以地封王。”
“如此儿臣便封栾彧为武宁王。”
“如此甚好。”
翌日朝堂之上,光合帝下旨,封栾彧为武宁王,任大将军,授北境军权,驻守兴庆,于光合二十四年冬至入宫受封;苏清风为骠骑将军;呼延霆为车骑将军;狄诚为轻车将军;靖远候姜叱晋封靖国公;卫章加封太子少师……
一切尘埃落定,只几日间,姜琰却觉恍如隔世,这日在永泰宫,姜琰与太后说起栾彧。
“祖母,皇上封了栾彧为王,这栾彧转瞬成了大盛朝两百年来最年轻的异姓王了,这来得可真便宜。”
“婧儿,莫如此说,这栾彧,有些本事。”
“依婧儿说啊,他还是占了好时机,否则的话,纵有本事,也未必得封王。”
“哦?什么好时机,婧儿是说郭易谋反之好时机?”
“非也,祖母,孙儿所说的好时机,是指皇上的心意。皇上有意扶持寒门新贵,打压士族。寒门无所依傍,只能效忠皇上,可比那些凡事首先考虑家族利益的士族好用多了。况且士族在朝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有时也被掣肘,故而借此时郭、齐两大世家被连根拔起,扶持寒门,接手郭家的军权,以免有其他士族觊觎,动摇北境。”
宣裕太后听完,不觉暗叹姜琰见事之明,“婧儿所言有理。大盛两百多年的江山,我姜氏一族也荣耀了两百年。大盛名家士族虽多,但姜氏可算是独占鳌头,多年来虽有消长,但也唯有王氏可与姜氏分些秋色。姜氏一族出过四位皇后,六位嫔妃,三位太后;前朝中丞相出过七位,其他官员不胜数。姜氏祖训便是辅佐田氏大盛江山万载。多年来,祖母辅佐先帝,辅佐皇上,如今皇上施政越来越稳,必知这朝堂之事,后宫之事,士族之事,说到底只两字——平衡。如今郭氏冒进,险些将大盛拖入万劫不复,幸得祖宗保佑,未酿成大祸。如今六大家族已去其二,郭齐两家原有的政治利益,也会变成各家眼中的肥肉,有人想更上一层楼,有人想取而代之,你方唱罢我登场,就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今后这京城中,恐怕再难平静了。婧儿,祖母老了,以后姜家就要靠你了,但你莫忘了,你也有田氏的血脉,也要护着田氏,护着大盛朝。”
“祖母放心,婧儿都记下了。”
西郊大宅。
西厢房中,姜琰特地安排了酒菜,与吕护对饮。
“先生,姜琰敬您。”不等吕护答言,姜琰便一饮而尽。
“郡主抬爱,在下岂敢。”说罢也一饮而尽。
“先生莫要介怀,我平生最喜与好友小酌,此次北境之事,多亏先生留心,又日夜兼程回来报我,否则后果难料。”
“郡主不必客气,郡主是吕护的救命恩人,又以吕护为友,吕护若不为郡主效全力,枉为人矣。郡主,吕护敬您。”说罢便饮。
“请。”姜琰亦豪饮而尽。
“郡主豪情,不让须眉,在下佩服之至。”
姜琰放下酒樽道:“先生,言归正传,今日姜琰前来,有事与先生商议。”
“哦?何事,郡主尽管吩咐。”
姜琰取出一方绢帛,递与吕护,吕护展开来看,是京城西市典当街上一间铺面的房契。西市是京城平民聚居之地,虽说是平民,也不乏商贾巨富,西市典当街,便是京城商铺聚集之地,各大商号皆有自己的商队,往来贩运货物。京城之中的豪门贵女,富家公子,具是典当街的金主,姜琰亦时常派人来选些新奇货物,也有指明了要什么,叫商号伙计送至府中的。
吕护不明所以:“郡主,这……”
“这间铺子,我送与先生,另外奉送银两,用于经营之资,以先生之才,相信不出两载,便可得风生水起。”姜琰说完,含笑看着吕护。
吕护闻言,将绢帛放置于姜琰面前,低头沉默。
“怎么,先生是嫌礼轻?若有所求,先生只管明言,姜琰必尽全力。”
吕护依旧不答言,径直起身,郑重跪在姜琰面前,姜琰见状,急忙起身欲搀扶吕护。
“先生为何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吕护却并不起身,言道:“吕护追随郡主,愿为仆役,结草衔环,如今只寸许之劳,郡主即厚礼相赠,吕护惶恐,必是小人言行有失,故而郡主意欲驱逐,还请郡主开恩明示。”
“先生大谬。先生无过,姜琰也无怪责驱逐之意。只因日前以为先生欲报恩,如今先生亦是我的救命恩人,姜琰岂敢再行驱策,因此主动奉上薄礼,先生莫要多心,只管收下,你我至交好友,无话不可直言。”
“郡主即如此说,那吕护便直言,吕护日前言说愿追随郡主,绝不是信口雌黄,也非只为报恩,实是当做此生之愿。不是吕护夸口,只郡主初次相赠的一溢金,不出两载,吕护也可买下西市的铺子,若只为钱财,吕护便不会去而复返了。”
姜琰听完,暗自欣喜。“先生高义,快快请起,原是我小看了先生。”二人说着,又复坐下。“先生愿意追随,姜琰不胜欣喜,只是劳烦先生之事,恐怕皆有些危险……”
“郡主放心,尽管吩咐,行商山高水远,本就危险,吕护无惧。”
“好,先生,那姜琰便明言,这间铺子,上位老板名叫宋廉,字号便是‘宋氏丝绸铺’,我想请先生依旧顶了这宋老板的名头来主理,一应所费,全由我支应。大盛丝绸生意遍布南北,还请先生借此便利,再为我打探北境的消息。如今北境易帅,西昌恐有异动,还请先生费心。”
“是,吕护遵命,郡主放心。说起北境,皇上初封的武宁王,现下可是享誉京城,大盛百姓皆在传颂其兵不血刃拿下反贼,将一场刀兵消弭于无形。”
“恩,这武宁王有些运气,只是不知他是否可堪统领北境之大任。”
“郡主放心,吕护这两日便动身。”
“如此,有劳先生。”
郭、齐事后,朝堂之上平静了许久,但余波尚在。姜叱安排嫡长子姜玢进入京畿营为一参将。姜玢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虽已娶妻,但亦是日日流连烟花地,朝中的差事,只是应卯。这次是姜叱下了死令,若姜玢再不务正业,便要上奏皇上,将姜玢赶出姜家,另立姜氏旁支之子为姜氏后嗣。姜玢无奈,只得日日去京畿营当值。
姜玢的夫人齐氏,因为母家谋反被诛,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入冬后竟去了。这本是寻常事,不想有人借题发挥,说姜家与齐家是姻亲,怎会不知齐家谋反,只是事情败露,姜氏为自保,不仅亲自捉拿齐家父子,更是斩草除根,逼死了自家媳妇。此等无稽之谈,姜氏自是不在意,好在流言只在一时。
废后谢氏的女儿田礽,本就内向寡言,如今更加沉默,常常在宫中枯坐,宣裕太后心疼孙女,叮嘱姜琰时常去探看。而田祈,竟在诏狱中自尽,光合帝得知后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下旨以皇长子的礼制下葬,在光合帝的心中,还是认定田祈是自己的亲子。
宣裕太后得知田祈自尽,亦是伤心欲绝,日夜在佛前诵经。这日姜婉来永泰宫请安,陪着太后诵经毕,便服侍太后安坐,二人叙话。
“姑母,”只有二人之时,姜婉还是喜欢叫太后为姑母,“莫要过于伤心,您的凤体要紧。田祈一个小孩子,姑母这样挂怀,日夜诵经,怕他消受不起,会折福。”
“哀家诵经是为自己消业。”宣裕太后肃穆道。
“姑母说笑了,姑母有甚业障。”
“这祈儿,难道不是哀家的业障?”
“说到田祈,婉儿要谢过姑母,不动声色便除了祯儿的绊脚石。”
“贵妃慎言。”宣裕太后不怒自威,姜婉忙收了得意之色。
“姑母息怒,可是婉儿有失,惹姑母生气了?姑母教导的好,如今永巷之事婉儿得心应手。”
“恩,只怕还有更加得心应手之事吧。”
“姑母,婉儿惶恐,不知姑母何意,还请姑母教导婉儿。”
“那个稳婆何氏,为何会对皇上说起贤妃生产之日,产房中还有一个婴孩?”
“姑母……”
“你明知田祈身世无疑,竟指使何氏欺君,你可知罪?”
“姑母,”姜婉闻言大惊,不觉跪倒在宣裕太后面前,“姑母恕罪,婉儿探得姑母用何氏做局,若只轻描淡写的让皇上知道齐潇擅用催产药,此等小事恐不足以撼动田祈,毕竟皇上多年来十分疼爱皇长子,为了祯儿,侄女只好再下一味猛药。侄女只想皇上回心转意,不想齐氏竟敢谋反,田祈参与齐氏谋反才被皇上处置,他自己自尽也与婉儿,与姑母无干。”
“住口,你还敢狡辩。哀家摆布何氏这颗棋子二十年,从未差人去见过何氏,也让何氏乖乖的按照哀家的意思为之,纵使有一日拷问何氏,她也说不出什么来。而你呢,竟然愚蠢到差人去见何氏,之后又派人去灭口,如若不是哀家差人拦下,你的人一旦被擒,你知道后果么?”
姜琰周身寒气:“姑母……,姑母是说,皇上已经有所察觉?已派人保护何氏?”
“你与他共枕多年,依你看,他是一个可以随意任人摆布之人吗?”
“自然不是。”
“何氏一出现,皇上就有所警觉。”
“如若皇上知悉,恐怕祯儿也要步田祈后尘了。”
“知道就好。如今后位虚悬,你掌管永巷,难免会有人猜疑,记住,在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都不能表露出垂涎后位,这个时候更要谨小慎微,懂么?”
“是,婉儿懂得。”
“此后再不许私下行动,否则,你就是将你的儿子,将整个姜家至于炭火之上。”宣裕太后少有疾言厉色。
“是,婉儿遵懿旨,再不敢自作主张。”
“去吧,回去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是,婉儿告退。”
姜婉离了永泰宫,姜琰从内殿后堂转出,一言不发,走到宣裕太后身边坐下,双手轻轻按着祖母的太阳穴。
“婧儿,你都听到了,许是这些年在宫中隐忍的多了,你的这位姑母,如今有些狠辣手段,完全不顾及田氏子孙,长此以往,最终会害了姜家,有一日哀家若不在了,你要看着姜家,看着你的姑母。”
“祖母莫如此说,婧儿还小,如何能堪此任,祖母万寿无疆,还是您看顾姜家才好。”
“罢了,祖母乏了,你也去吧。”
“是,婧儿告退,祖母莫要忧思过甚,保重凤体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