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身体虽枯瘦,然而此刻却迸溅出巨大的能量。
“朕非无情之君,卿是救国之臣,国事艰难似今,唯有你我君臣齐心,方才能够扭转乾坤。”
朱由校目光灼灼的看向方从哲,道:“有朕一日,便保方家富贵,这是朕的承诺。”
方从哲闻言,心砰砰直跳。
如果说之前他作马前驱,是因为一腔热血,如今朱由校这番话说出来,彻底去了他的后顾之忧。
“陛下隆恩,从哲感激涕零,必为陛下,为我大明,燃尽残躯,老臣告退。”
朱由校望着方从哲的背影,心中感慨莫名。
方从哲想要归老,被他硬拽着送往战场。
是期许获得皇权支持,与东林党争权夺势。
还是真欲做大明神剑,破除沉霭。
朱由校暂不清楚,也无须清楚。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只需要高高在上,做渔翁即可。
当齐楚浙党弹劾东林党,翻东林党的老底,揭他们的罪证。
当东林党反击,也去翻齐楚浙党的老底,揭他们的罪证。
最后,手下这些臣僚,各个都不干净。
该辞官辞官,该移职移职。
权力自然掌控在他这个皇帝手中了。
现在,还不是他入局的时候。
不过,这也只是朱由校最乐观的估计。
即便是有一个内阁首辅替他冲锋陷阵,恐怕要彻底掌权,也不容易。
好在...
局势朝着好的方向走不是?
“魏朝,让张之极、骆养性到端本堂候朕。”
无论时局如何变化,自己的身体是最重要的。
谁知道你生病的时候,御医给你喂的是什么药?
...
泰昌元年九月十五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静悄悄的过去了。
已过酉时。
文渊阁值房外,夜幕如墨,沉沉地压下来。
黯淡的天色下,高大的宫墙犹如沉默的巨兽,投下大片阴影。
原本圆润皎洁的月亮,此刻高悬天际,却被层层乌云肆意遮蔽,只透出些许微弱的光,仿若一位蒙着面纱的仙子,朦胧难辨。
值房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晃动,昏黄光晕摇曳不定,将值守书吏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偶尔一阵夜风吹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在这寂静的夜晚,更添几分寂寥与肃杀。
文渊阁值房当中。
方从哲还在处理政务。
这已经是下值的时候了。
阁臣朱国祚上前对方从哲行了一礼,温声道:“阁老,政事繁杂,如何处理得完?还望阁老以身体为重,大明这千斤重担,尚需阁老担负。”
此刻文渊阁值房之中,刘一燝与韩爌早已下值离去。
朱国祚是今日留守直庐的阁臣,酉时至次日卯时,期间需随时待命。
“多处理一些罢。”
方从哲笔杆未停,洋洋洒洒的评语挥毫而出,眼神坚毅。
朱国祚心中奇怪,只得是吩咐书吏给方从哲温些茶水,准备些糕点吃食。
到了夜极深之时,方从哲才放下笔毫。
堆积的奏疏,他几乎都已经票拟好了。
他对着属吏说道:“这些都送到司礼监批红。”
不知道党争究竟会激烈到什么程度,方从哲将能处理好的事情,提前便处理了。
看着属吏离去,方从哲也起身离开了。
朱国祚当即起身相送。
“阁老,请。”
出了值房,方从哲转头说道:“山高路远,兆隆不必相送了。”
山高路远?
朱国祚愣了一下,不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
而方从哲则已经在两名仆役提灯笼引路,四名锦衣卫校尉护送下,渐离了文渊阁,向北经内阁专属通道至会极门而去了。
远远望去,宫灯火光渺茫,两个提灯仆役带着方从哲,驱散了黑暗,又被重重黑暗吞噬。
直到彻底不可见。
朱国祚心事重重。
今早方阁老递了牌子至慈庆宫面圣,回来之后郁郁寡欢。
如今更是彻夜票拟奏疏。
他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难道说...
方阁老已经准备归隐,而陛下也同意了吗?
朱国祚似乎有预感,朝堂之中,将会有腥风血雨!
而他,能做些什么呢?
...
而另外一边,方从哲出了东华门之后,便乘上乘四人抬的蓝呢轿,轿顶悬“内阁首辅”衔牌,轿帘垂黑纱,以避窥视。
“老爷,将去何处?”
贴身书童当即上前询问。
咱老爷虽然年纪大了,但风花雪月,与年纪何关?
严嵩垂垂老矣,尚需要两个妙龄少女暖床呢!
方从哲掀开轿帘,低声说道:
“往西城宣武门,浙江会馆。”
他缓缓放下轿帘,却顿了一下,说道:“派人去将亓诗教、官应震他们叫来。”
贴身书童自然知晓要叫谁。
但深夜叫这么多人出来,他心不免有些慌慌。
“过个时辰,就是宵禁了,老爷,有什么事情,是不是明日再说?”
“让你去便去。”
老书童只好点头而去。
而前往浙江会馆的方从哲端坐轿中,闭目沉思。
既然要争,便争个够!
便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罢!
浙江会馆位于宣武门外大街西侧,紧邻骡马市,为浙江籍官员、士绅的联络中心。
此处常常举办同乡宴饮、科举庆贺等公开聚会,掩人耳目,实际上,便是浙党官员商议机要之事的地方,譬如说:商榷攻东林之策。
实际上,东林党人不是好货色,齐楚浙党,也是一丘之貉,都是为了争权夺势罢了。
方从哲从蓝呢轿上下来,快步进入会馆。
越过前院门楼、影壁以及门额悬“浙江会馆”匾额,方从哲走入中院,穿过中院议事厅、宴客厅及厢房,直抵后院东侧暗室,入口隐于祠堂供桌后,十分隐秘。
密室之中。
方从哲方才在太师椅主位上坐稳,浙江会馆管事便一脸奉承端上热茶。
“阁老,深夜至此,不知是...”
方从哲接过茶盏,轻饮半口,眼睛一亮。
“这是长兴茶?”
管事当即笑着说道:“正是长兴产的顾渚紫笋,采摘于清明前,经数月窖藏后,九月开瓮饮用,茶汤甘醇,有“牡丹初绽”之香。”
“不错。”
方从哲感慨一声,江浙的茶,养人呐!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方从哲放下茶盏,对管事说道:“出去候着,莫让人靠近此处。”
管事低头称是,但嘴角却是微微勾起。
深夜召唤,是个人都知道是大事,因此,被知会前来浙江会馆的人行动很是迅速。
“阁老,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吏科右给中事姚宗文匆匆而至,他额头上满是细汗,呼吸急促,显然是一路快跑过来的。
“褧之,且坐,等人来差不多了再说。”
姚宗文纵有满腔疑虑,却也只得老老实实坐下去。
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人到场了。
原太仆寺少卿,如今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刘廷元,礼部右侍郎黄汝良、吏科都给中事亓诗教、礼部侍郎周永春、户科给事中官应震、吏科给事中吴亮嗣、工科给事中黄彦士...
逼仄的密室,顿时满溢。
方从哲环视众人,缓缓说道:“今夜相召,吾知诸位皆有疑虑。”
“恩师,有何吩咐,但可直言!”亓诗教目露精光,他似乎知晓一些内情。
那模样,分明是在说:
老师,你就带我们冲一次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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