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你又来了!”
李星寻不耐烦地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双手环抱,往后一栽,窝进沙发里。
“因为爷爷老啦,真怕你和你爸妈一样啊!”
“二十年前吧,这里的人口,是发现它以来最多的一个时期。好像比最初翻了一倍还多,有四五千人呢。而且很多都是出生在这里的年轻人。”
“人们成天聚在一起讨论如何返回地上去,也有一些人零星进入后巷,摸清了部分通道的结构。”
“很快地下城组织了规模最大的一次探索行动。数百人的队伍,有人负责设立中转站点,有人负责物资转运,还有人负责绘制地图。”
“那时候真是干劲十足啊。广场上用布料车间生产的白布竖起一个巨大的地图,每天都有人把最新的探索测绘成果画在上面。男女老幼聚集在那里仰着脖子指指点点叽叽喳喳。”
“有个年轻人负责指挥,这个小伙子,朝气蓬勃的。每天都组织源源不断的物资运进后巷,又把画着图的纸条传出来。”
“他叫什么来着?哎老了......记不得了。”
“这队伍中就包括星寻的父母。初期很顺利,人们只是在后巷的浅层进行测绘,白布上画满了巷道的支岔。几个月过去了,随着探索区域越来越大,画布也越来越复杂。因为后巷的结构是立体的,竖井和横巷间还有各种螺旋楼梯、斜坡。在平面的图上也难以展现。于是又竖起一面布,按工程制图的方式画上侧视图,俯视图。看不懂工程图的人也只能望图兴叹了。”
“那时起无论是联络还是转运都变得异常困难。岔路越来越多,很多时候一转身就很难找到来时的路径了。”
“不断有人失去联系,探索队伍人数越来越少。最终停止行动时,只有前几个转运站联络站的人回到了这里。四五十人再也没有回来。”
“也包括星寻的爸妈,我的孩子......”
丧子之痛时隔多年仍狠狠捏着老人的心。浑浊的眼睛泛起浅浅的水光。
“见笑了,唉,人老多情啊。”
“有组织的大规模的探索从那时起就停止了,后来虽然一直有人拿着最初测绘的地图闯进后巷,但再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又赔上了不少生命。”
老人摸摸小罗萝的头。
“最后一次,是几年前。这孩子的父亲和几个年轻人,说是从地图中发现了一个什么秘密,不顾劝阻进后巷去寻找验证。结果再也没有回来。孩子母亲受了刺激,整日里神神叨叨念念有词的,终于一个晚上也孤身进入后巷,便杳无音讯了。”
“我就收养了这丫头。哎都是可怜孩子呀。”
罗萝显然对那时的事情没什么记忆。只是木讷的听着,把头埋进老人怀里,手遮住脸,只露出一只眼睛。
“从那以后,后巷就成了禁区,虽然没有彻底封闭,不过没人敢再去了。除了......”
一指星寻。
“只有这个丫头,成天抱着不知从哪抄来的当年的地图,没事儿就溜进后巷里。唉,不听话呀!我活的太久了,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承受不起了。我现在只有你们两个孩子了,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这老头子......唉!”
李星寻坐直了身子,因为激动脸上一片红晕。
“我哪有成天去后巷,我只有周三和周日两天趁着不在工厂轮班时才去的。总比蹲在家里或者广场上发呆强吧!”
“爷爷,你们是认命了。这里所有的人都是认命了!尤其是这些生在地下的人,从来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我们从小都是听你和老师讲,外面的川流入海四季更替,花红柳绿鸟语蝉鸣,太阳月亮斗转星移。可现在呢,学校里的老师自己都没见过这些!他们还用着当年你们画的画片,给孩子讲哪个是老虎,哪个是大象。”
“可我们呢?罗萝呢?”
“我们只见过偶尔跑进来的老鼠!然后当宝贝一样养起来!”
“反正吃穿不愁,年轻人只是吃饱喝足后发呆!你看看广场上那群人,眼里什么都没有,把自己收拾的白白净净坐在那里,等着下一顿饭,这就是认命的下场。你让我和这样的人交流、相处、谈恋爱?”
“绝不!”
“这就是个大笼子,养老鼠的大笼子,我们才是老鼠!。”
“我记得爸爸给我说,我们本不属于这里,所以他一定要找到回去的路,要带我去看真正的世界。看看他给我讲过的天空、星辰、宇宙。为什么他要给我取名星寻?这个寻字,就是要我一定找到照亮自己的那颗星!”
“虽然你们说他失败了,但谁知道呢?我总觉得他一定是走了出去,只不过没有办法再回来而已。所以我才不会认命呢!”
突然用手指了指柏苇杭几人。
“他们!证明了我是对的。这里是有出路的,只是我们还没找到,不然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另外,这个什么李星知,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也管你叫爷爷?”
提到李星知,星寻还是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是啊,谁在生活中见到一个和自己如双胞胎一样的人,第一反应都是这样吧。
沉默着听星寻宣泄的李教授,这时也困惑的看着柏苇杭,又看看李星知。
“这......你们到底是谁,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是啊,我们是谁?这本来是个很蠢的问题。他们是兰市的警察和近物所的博士嘛。柏苇杭和鲁昊办着棘手的案子,李星知做着复杂的实验。
日出日落,年复一年,双脚摩擦着兰市的地面。
可在这地面下,在这个地下城里,尤其是听完李教授的讲述,柏苇杭觉得自己的存在就像一个讲不通的BUG。
1962年那场核爆是怎么回事?此刻地上的世界明明一片祥和啊。虽然这许多年来各种危机,不断轮番肆虐着。可最终人类都战胜了它们。老人描述的这场灾难,是怎么回事呢?
“1962年.....”
“1962年......”
柏苇杭小声念叨着......
“啊!1962年!”
沉思良久的李星知忽然想起来什么,脱口而出。
众人齐齐望向了她。
“那个什么古八导弹危机,是不是就是1962秋天啊!”
对哦,柏苇杭怎么就没想起来,亏他还是个历史爱好者和军迷呢。1962年10月27号,白熊国和老鹰国两个核大国在古八海域剑拔弩张,双方的核武器全部处于待激发状态。如同绷着一根弦儿,彼此努着劲儿,互不相让。那是人类最接近全球范围核大战的一次了。
据说对抗前线某个白熊国的核潜艇因与上级失联,无法接收命令。差点按规程向老鹰国发射核鱼类和核导弹。幸而最终艇长或者其他什么人没有按下发射按钮,才避免了一场毁灭人类战争。
人类的命运真真切切的掌握在了一两个个体的一念之间。
“可为什么他们打核战争,我们要被炸呢?”
鲁昊有点想不明白,那时候我们不是还没有蘑菇弹吗?也不是参与冲突的国家呀。
“这是核战争的法则。”
李教授沉着脸说道。
“两个核大国若爆发核战争,有一个要务就是不能让第三个大国获利。所以一旦受到核攻击,便会无差别攻击所有的人。也就是如果我毁灭了,地球都要跟着陪葬。兰市作为咱们重要的工业、枢纽城市,看来也上了他们的打击名单。”
“看上去没什么逻辑,但这种同归于尽的态度本身就是核武器存在的意义。让一个狭小屋子里的几个准备你死我活搏命的大汉能冷静下来,并且合作、谈判、相安无事的唯一办法,就是给每个人腰间都绑上能摧毁整栋房子的炸弹。如果你没有,就只能在角落瑟瑟发抖地看着其他人耀武扬威。”
“伞只有在自己手里,才不会淋雨。”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勒紧裤腰带也要搞出大蘑菇的原因啊,我们也要手里捏着这种炸弹,有了这个才能和其他人坐在同一个桌子前心平气和地谈。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啊。可惜!可惜还是晚了几年。”
柏苇杭陷入矛盾的循环。明明现实中那场危机化解了啊。为什么李教授这里说的,兰市会被攻击呢?
可如果没有被攻击,李教授为何又会在这里呢?
......
......
“爷爷,您并没有晚太久。仅仅两年而已。”
李星知缓缓开了口。
“两年后,您,和其他许许多多科研人员一起,亲手种下了我们的第一颗大蘑菇。”
“你?你说什么?”
老人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我是说,爷爷是您和同事们,在地上,1964年,研发成功了原子弹。在大戈壁升起来我们自己的蘑菇云。”
“可,我没有啊。我在地下,我的手稿,我们的成果都留在那些燃烧的房子里了。”
“因为,这里!”
“和我们在的兰市,不是同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