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林某

分局会议室,柏苇杭发着呆。

奶黄色,那个奶黄色的走廊是怎么回事?

闭上眼柏苇杭回忆起,自己很小时一次发烧。半梦半醒间,仿佛自己在一个奶黄色的环境中孤独地站着。

那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没有情节,只有一个颜色。

父亲后来解释,是客厅的黄色灯光打在开着的白色卧室门上,生病睡得不实的自己,把这个颜色投射到了梦里。

小时候柏苇杭病病殃殃的,后来总是在身体不舒服时,梦到这个奶黄色。

这颜色竟成了一个系列的,经常重复的噩梦。

直到青春期后热衷运动,上公安大学又练了一身好筋骨,很少生病。

便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了。

昨天时隔多年又梦到,早晨竟真的在那个地下室走廊里看到了那个场景。

压抑的,喘不过气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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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可能看出柏苇杭走神,高队敲了敲手里的笔,瞪着眼盯了他和鲁昊好一会儿。

高队可是个狠角色,平日不苟言笑,一个恨不得卖了房子,将家安在办公室的工作狂。

毕竟市局刑侦支队队长,可没那么清闲。

鲁昊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

“迟到嘛,也就迟了5分钟而已。”

“你该调表了。”

柏苇杭下意识看了看手表,9点15,迟了15分啊。

“是你该调表了。”

鲁昊冲着会议室墙上挂着的电子钟努了努嘴。

09:05:31...

09:05:32...

09:05:33...

啊?这表一向很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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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请城关分局刑侦大队马队长介绍案情。”

投影屏幕上快速切换着死亡现场照片。

一个中年男子蜷缩着躺在锃亮的木地板上。

大腹便便,秃顶塌鼻。右手紧压腹部,左手举过头顶,伸向办公桌方向。

“死者林某,50岁。身份为某核工业单位的科研主管、高级工程师。死亡地点是他的独立办公室。”

分局马队长边说边切换照片。

“无外伤,血液、胃容物等基础中毒物质检测无异常。目前死因不明。正待省厅法医进一步检查。”

“监控显示,死者于2025年1月10日,也就是前日早晨6时进入办公室,11日傍晚6时被发现死亡。”

“这期间走廊监控显示无人进出该办公室。房屋外窗处于上锁状态,也就是说死者在进入到被发现的36个小时内,是独自一人在房间内的。”

“目前现场的电脑、手机等经初步检查后,没什么线索,都已移交省厅技侦部门。”

“现场还有大量毛发,初步判定为死者头发。”

马队长切出一张照片。

“这是死者半月前参加会议时的照片,十余天时间基本从半秃成了全秃了。”

柏苇杭看着那张照片,地中海秃顶,选择蓄长两边的头发,然后梳向中间。

好让油亮的头顶显得没那么突兀。

地方支援中央嘛。

然而死亡照片上,则完全是一颗光头了。

这林某在死前,自己把头剃了?

马队长把区分局掌握的情况介绍完。高队放出一张照片。这是死者后脑的近距离特写。

“林某后脑部有一道伤疤,创伤时间应该在20天左右。”

投影出一个清晰的后颈部照片,赫然一道一两厘米左右的缝合伤口。像个多足的毛虫,拧巴又丑陋。

“现在有个来自部里的重要通报。”

“今天早晨,部里发来协查通报,大家看这两个照片。分别是南海省文昌和江浙省舟山的,昨天,也就是11日发生的命案。

“一个是文昌卫星发射中心的技术人员,车祸。一个是舟山渔船船主,溺水。”

“重点看这里,这是他们后脑照片。”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长度。

【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伤疤。】

啊?这……

仔细分辨,这两个伤疤,和林某的有些不同。林某的疤痕左低右高,略微倾斜,伤口不很整齐。而另外两个则垂直平整。

看上去,这两个好像是刚划开的伤口,还没来得及愈合。

兔子国人口那么多,每天都会有各种意外和犯罪发生。仅仅车祸,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受伤、丧命。

可这天南地北相隔几千公里的距离,几乎同时间,看上去互不相干的三个人,完全不同的死法......

……却都有着后脑小小的伤痕,看上去那么不起眼,却透着让人参详不透的邪。

“因为我们这个案子的林某和文昌的死者,属于核工程和火箭领域涉密的人员,部里很重视,发了全国协查,才又发现了舟山这例死者。”

“目前掌握的线索,还不能进行并案。所以上级要求我们继续从目前线索入手,对林某这个案子展开侦查。”

高队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快散架的烟盒。捻出一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放回去。这盒烟显然放在身上有些日子了。

鲁昊戳了戳柏苇杭。

“高队这次戒烟坚持的时间够长啊。”

柏苇杭轻轻摇了摇头,快成功了又碰上这种案子,看来高队又要功亏一篑了。

“区分局继续调查死者相关信息,要扩大范围,做过细的侦查,不要漏过一切细节。”

“你们俩。”

指了指柏苇杭。

“去和省厅技术部门对接,查查电脑的线索。”

这也是柏苇杭一直关注的地方。

死者右手按压腹部,也许是死前腹部绞痛难忍吧。

但左手的姿势就有些不自然了,拧着,别扭的像努力在够什么东西。

【就像是要留下最后的死亡信息一样。】

柏苇杭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在办公室,这相当于密室了,如果要留下什么,他有充足的时间操作电脑、使用手机、甚至用纸笔写。可目前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手臂直直指向的办公桌,桌上只有这台电脑。

莫非电脑有什么信息,还没被发现?

“小柏!小鲁!”

啊?柏苇杭从沉思中掉了出来。

只听到高队压低了声调,一字一顿严厉的说。

“不要心不在焉的,这种大案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要是再迟到早退,心不在焉,别怪我收拾你们!”

“啊!是,高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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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厅网侦。

柏苇杭看着眼前小个子男人,对着电脑屏幕,十指噼里啪啦落下弹起落下弹起。

眯缝眼在厚厚的镜片后面,甚至看不清是睁着还是闭着。

“大神童,有没有发现啊!来喝点水。”

鲁昊笑嘻嘻端着水壶,给面前这个正在键盘上“弹钢琴”的演奏家添了添水。

眯缝眼瞄了一下,没搭理鲁昊。

“还得是这个,咱大神都是喝咖啡的,不然哪来的精神。”

柏苇杭从手提袋里掏出专门买好的咖啡。

这位是省厅技侦的宝贝,不知从哪挖来的电脑专家。柏苇杭只记得姓童,于是人们都管他叫大神童。

各市局和各分局,遇到信息技术方面的困难,都指望这尊大神出手相助。

“小伙子们怪懂事的。”大神童狡黠一笑。挠了挠头发接过咖啡。

“别挠头!童老师咱就剩这点头发了。”鲁昊忍不住继续开玩笑。

“哈哈,程序员的头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嘛。”

大神童回应着鲁昊的玩笑,但忽然正色说道:

“然而乱我心者就在眼前。你们这个案子,才是真的让我掉头发啊。”

噼里啪啦。

画面从一行行流动的代码回到电脑桌面。

“你看这硬盘里,什么都没有了。我发现电脑有被攻击的痕迹,只不过这攻击似乎不是来自网络,更像是曾经安装过什么病毒。在某个时间点,或者接收到某个信息后,就自动把整个系统清零了。”

“还有啥是咱大神童恢复不了的?”

“那可不一定。我尝试恢复被删除的内容,却发现这个程序设置的相当巧妙。”

大神童指了指旁边桌上的碎纸机。

“好比有一幅画,用这个碎纸机切成纸条。我要恢复只需要一张一张按顺序粘起来就行。但这次面对的程序是,先把这幅画切成条,然后打乱粘起来,再换个方向切成条,再打乱粘起来。如此反复数次,留给我的只剩一堆乱七八糟的痕迹而已。信息碎片毫无关联,也没有逻辑。”

大神童说的不就是拼图游戏吗。柏苇杭很小时,身为远洋轮大副的父亲,回家给自己带过一盒外国的拼图。

爱不释手。拼了拆,拆了拼。

那是一个只有几十片的小拼图。柏苇杭不断刷新自己的记录,20秒、15秒...

基本上拿起一片儿看一眼,就知道是画面中哪个位置的。

父亲曾问自己,知道什么样的拼图最难吗?

“是画面复杂的?比如密密麻麻都是花朵的花园?或者是那种杂志里3D立体画样式的?条纹色块星罗棋布的那种?”

“错啦。”

父亲摸着少年柏苇杭的头,意味深长的说:

“是没有画面的,透明的、或者纯色的拼图。”

当年的自己似懂非懂。

然而这不就是现在大神童遇到的问题嘛。全是没有逻辑关系的碎片信息。如同全是透明亚克力板的拼图,只能一片一片拿起来,四个面儿换着尝试,没任何捷径可走。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哦。我至少恢复了一个空的文件夹。”

“空文件夹有啥用啊。”鲁昊有些泄气。

“小伙子耐点心,因为文件夹有名字啊。”

柏苇杭凑近屏幕,看到一行小字。

【21号地球公司开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