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弢回到座位，前排、左右的观政们都把头围了上来。
这几人都是昨天被李伯弢看过面相之人，也不知为何，被这李算命看过面相之后，对他的话总是七分信服——
这心理暗示，其实非常重要，要是这李算命的话不准——
自己今后这“督抚经略”、“阁部之姿”、“镇抚一方”那还到底算不算数！
听了这算命先生关于自家未来的预测，虽然几人嘴上不说，可内心就像长了一朵花似的。
只能信！
不过，不代表郎官们没有很多疑问。
这前排的四川杨文岳，转头悄悄说道：
“伯弢，就算你说的都对，可李镇帅都已经六十有六了，尚能饭否？”
李伯弢微笑道：“廉颇确实老矣，可你怎知，换上的不是一个赵括？”
众人皆是点头，福建邵捷春压低声音说道：“我看这李大都尉（如桢），连赵括都不如！”
大伙皆是嘿嘿一笑......旁一边的万谷春却问道：
“可我大明数十万雄兵，就再也没有年轻一点的戚少保了吗？或是宁远伯李少保也行啊！”
大家互相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李伯弢也是默然无语，这大明到了万历末年，不止文官都是年过六旬居多，连武官也是同样如此。
神宗有意识的怠政，有意识的不更替官员，已经让整个大明出现了人才断层，无论从任何层面都是如此。
而万历自以为是的想法，将直接导致一个最为严重的后果，那就是贪腐横行。
当然，这不是说以前没有，但是当官的抱负，为官的仕途一旦被阻断，那大家几乎都会转向对银子的追求！
这将是，大规模的，有组织，系统性的贪腐——以前也贪，但是至少知道节制，毕竟升迁之路畅通，为官还要考虑影响。
可如今，特别是在军中，这吃空饷，克扣饷银，已是见怪不怪之事，如此一来，军中何来的士气！
而当时，最能打的杜松，刘綎，李如柏皆是六十以上。
这三人一战之后，便折去两人，大明几无大将可用。
唯一，还有帅才的，则是东南水标参将沈有容，可其时也已六十有二！
而西南土司秦氏集团，终究仅是地方将领，于全局无补。
到了万历四十七年这关口，萨尔浒一役，不仅折了明军的大将，更是连带着把大明的中层将领也一扫而空。
所以，李伯弢认为，这李如柏能保下了一支大军，实在是太重要了。
至少在辽东战场，还能升起两位军中新星辽阳副将贺世贤，以及后来的沈阳副将尤世功。
不过，在西路杜松军中还有一人侥幸逃脱，那就是跟随总兵赵梦麟一起上战场的侄孙赵率教。
另外，要是东路刘綎军不全军覆没，至少也还能留下熊廷弼欣赏的文武双全的乔一琦。
这四人其时，皆已年过四旬，正是体力精力最旺盛的时刻，也是将领统帅大军，最易出战功的年岁。
若此四人俱在，磨历一段时日，倒是能替代四老镇帅：马林，杜松，李如柏和刘綎。
而其他年在四旬左右，官职在游击参将，之后成为名将的，少之又少：
李如柏之子，副总兵衔李怀忠，因为父亲的关系，最后被弃不用，疏为可惜。
罗一贯、祖大寿此时为辽东游击；
毛文龙乃叆阳守备，加都司衔；
陈策乃广州海防参将；
侯良柱乃四川参将；
张神武乃四川都司
周敦吉乃永宁游击
满桂则是黄土岭守备，连游击都不是。
其上几人，都在四旬左右。
而马世龙因为是袭职，有点类似戚继光，是最年轻的，年二十六，乃宣府游击，官职是够了。
这便是李伯弢能想起的，在当时，年岁合适有潜力可以接班的中层将领。
总之，万历四十七年的官军，真是一言难尽。
此时，杨鹤在堂中的一阵发言，终于完毕，拱了拱手就此入座。
兵部尚书黄嘉善端坐于中堂，静听堂中群臣各抒己见，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辽事紧迫，虽然意见纷纭，但议事还须有条不紊地推进。
见场中仍有人欲起身发言，黄嘉善微微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李奇珍见状，心知大司马即将发言，无奈之下，只得暂且退下，敛袖归位。
黄嘉善沉吟片刻，带着几分感叹道：
“诸公踊跃发言，谋国之心，老夫深感欣慰。想来在座诸位，已然各有决断。”
话音微顿，他目光扫过堂中群臣，继而继续道：
“至于辽东巡抚与辽东赞画由李如桢代李如柏之议，暂且按下，待堂会结尾时再行议决。”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皆是心思各异，但却无人出声反驳。
黄嘉善留了个心眼，他看得分明，堂中气氛高涨，若在此刻贸然做出决断，恐难尽善其事，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争执，影响后续议程。
如此一来，不如将此议暂搁一旁，待堂会行至尾声，再做决断。
此刻，尚有最后一项要务未曾商讨。
黄嘉善环视四周，肃声说道：
“诸公，辽事危急，当务之急，乃是研判虏情，以备边防。职方司可有建言？”
随后，看向职方司郎中王元雅，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王元雅起身而立，拱手奏道：
“启禀大司马，奴贼既在萨尔浒大败我军，锐气正盛，其志不在止步于此。”
“职方司研判，奴酋有两种可能的动向——”
辽左之役后，官军遭受惨败，辽东防线大幅削弱，后金军在奴酋的统率下，势力迅速膨胀。
根据战后形势及塘报所述，本司研判，建虏可能在三个月内再次发动攻势，主要有以下两种可能方向：
第一种可能：抚顺关—沈阳方向
抚顺关乃沈阳门户，去年被建虏毁去，如今萨尔浒一战后，沈阳更是门户大开，官军对河东东线的控制力大幅削弱，奴儿哈赤若乘胜从抚顺，攻沈阳，将进一步蚕食辽东腹地。
此前塘报，沈阳近日多次被建虏袭扰，而城池防御相对薄弱，关外援军，本地募兵皆未到位，其承受极大压力。
第二种可能：清河—开原方向
清河、开原位于辽东北部，若奴儿哈赤挥军北上，攻取此地，则可征伐叶赫和蒙古诸部，牵制官军主力，使之无法驰援东线。
辽东骑兵多驻扎于开原、铁岭一带，若建虏攻破开原，则将削弱官军马军战力。
另，今日最新塘报称：
沈阳辽阳方向沿途，捉获奸细三名，经审——
有的供称：是叛将李永芳派出侦察铁岭、沈阳兵力的；
有的供称：努尔哈赤最近，在领地中造船甚多，要运载钩梯，从河路攻城。
本司据查，沈阳的东南边有浑河，辽阳的东北边有代子河，这两条河的上游都在努尔哈赤的领地。
从浑河可以进攻沈阳，从代子河可以进攻辽阳，若塘报属实，则辽阳、沈阳、铁岭都需要重兵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