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未出门相迎,并非矫情,非要以「夫君」自居。
她跟孙雪娥干战了!
当时,潘金莲正和孟玉楼下棋,叫春梅去厨房弄些吃食。
到了厨房,就见孙雪娥鬼鬼祟祟在摆弄什么,嘴里还温柔地哼着小曲,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除了她的哼唱声,另有奇怪的微弱声音,如夜枭般,闻之让人仿佛夜半置身野坟场。
“你在做什么?”
春梅的问话,把孙雪娥吓得脸色苍白,赶紧收好手中的东西,是一个木制长匣。
见是春梅,孙雪娥才平静下来,一手搭在长匣上,一手擦了擦额头,摆出主人的姿态,说到:“你这奴婢,大呼小叫作甚,好生没礼貌!”
春梅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见她眼神躲闪,愈发觉得不对劲,又想着厨房重地,一家人的吃食都在这里,她要是使坏,可是大事。
春梅指着长匣问道:“那是什么?”
孙雪娥脸色一变,道:“是我的宝贝,与你何干?你一个奴婢,还管起主子来了!”
春梅低头道:“四娘见谅,春梅失礼了。”
见她如此低眉顺眼,孙雪娥心中暗喜,正待夸赞,不料春梅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长匣夺了去,转身就走。
孙雪娥顿时花容失色,如失了魂一样,双目尽赤,干嚎一声,顺手拿起一水瓢,狠狠地砸向春梅的头。
水瓢四分五裂,春梅的头上绽出血花,手一松,去摸吃痛处,长匣往下掉。
那一刻,孙雪娥仿佛瞬间修炼成了《葵花宝典》,身子一跃而起,双手竭力伸向长匣。
终于,在长匣落地的一刹那,她接住了,然后迅速护在怀里,同时,身体不受控制地重重撞在灶台上。
云鬓散落,鲜血从嘴角流出,流到了木匣上,可孙雪娥却笑得异常开心,喃喃自语道:“我保护好了我们的宝宝。”
双双见血,消息传到潘金莲那,她急急赶到厨房。
春梅把事情缘由说了一遍,孙雪娥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木匣,嘴里嘟囔:“宝宝乖,是娘亲不好,让你受惊了。”
潘金莲见她脸贴着木匣,嘴角的血跟匣子连在一块,披头散发,目光呆滞,犹如疯女一样,便问:“四娘,木匣里装的是什么?”
孙雪娥警惕地看着,把匣子护得更紧,道:“这是我的孩儿,我的宝贝,休想抢走!”
“这里是厨房,一家人的吃食都在这,你可别饲养什么毒虫,害了所有人。”潘金莲厉声道。
“毒虫?”孙雪娥愤怒道,“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把你的嘴撕烂。”
“你只需让我们看看是什么,无甚危害,此事就过了。”
孙雪娥见潘金莲以主妇之姿与自己说话,心中愈发不忿,嗤笑道:“潘金莲,你只是老五,该叫我一声姐姐。我的事,轮得到你指手划脚?”
“我的好四姐,我只需瞅一眼,求个安心。”潘金莲向来不在乎名节、地位,就顺着她的意说了软话。
殊不知,孙雪娥一来自觉有所倚仗,二来被人轻视惯了,眼见官人最得宠的小妾也向自己服软,顿时有些得意忘形。
“就说你是个偷汉子的贱货,背地里干得那些事,别以为我不知,把亲汉子用毒药害死了,就以为人人跟你一样,要毒杀亲夫?”
“四姐,先别管我有没有毒杀亲夫,现在我们的亲夫是同一人,我可得防着别人毒杀他!”
“防着别人?你倒是贼喊捉贼起来了。论谋杀亲夫,谁比得过你?”
潘金莲是西门庆又“嫁”又“娶”进门的,平日里丫鬟、小厮都对她礼敬三分,加之性情本就火辣,一听孙雪娥蹬鼻子上脸,登时火了。
她把袖子一卷,伸出平日里抚琴的葱葱玉指,一把拽住孙雪娥的散发,拖将出来,道:“老娘不但谋杀亲夫,还要谋杀亲夫他亲妾!”
啪啪。
两记清脆的耳光甩在孙雪娥脸上,顿时露出五个手掌印。
孙雪娥依然死死抱着长匣,不肯松手,又不甘无端被打,眼睛愈发赤红,张开嘴巴,露出白森森还带着血迹的牙齿,扭头就朝潘金莲手臂咬去。
哎哟——
潘金莲吃痛,一声惨叫。
唔——唔唔——
孙雪娥抱着长匣,咬着雪臂,瞪着潘金莲,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似挑衅,又似得意。
谁也没想到,娇小的孙雪娥,竟然爆发出如此强悍的战斗力。
一同赶来的孟玉楼,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手掩住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其他丫鬟,过来帮忙,可哪里分得开二人。
再这么下去,肉都要被疯妇撕下一块,春梅灵机一动,喊道:“官人,你终于回来了,五娘要被人吃了。”
一听“官人”二字,孙雪娥如获敕令,松口扭头就去寻爱人的身影,却哪里寻得着。
知道是春梅诳她,她也不恼,心中的痛快发泄完了,抱着长匣,踉踉跄跄回自己屋了。
满屋的丫鬟和小厮,无人敢拦。
回到屋里,拴上门,孙雪娥垂着泪,打开长匣,看着里面五个“孩儿”,满是怜爱。
两条蛆虫已经通体碧绿,长势喜人;三条尸解虫变化不大,只有头上长出了两只触角。
五条尸虫半抬身子,对着孙雪娥摇头晃脑,看着无比瘆人。
几滴鲜血掉进匣内,尸虫如获至宝,纷纷把头探到血里……再抬起头时,已是鲜红的血迹,显得诡异无比。
孙雪娥高兴地笑了:“原来你们还好鲜血,以后娘亲就多喂你们一些。”
微弱的夜枭声又起,仿佛在说:“现在就要!”
孙雪娥道:“今日可不行,娘亲受伤了,要好好歇息。你们爹估摸着该回来了,我要养好身体,可能不能让他见我病怏怏的样子。”
盖上长匣,孙雪娥幽幽地自言自语道:“她们都有丫鬟伺候着、小厮捧着,我一点也不恼,可若有人敢欺负宝宝,娘亲就跟她拼命!”
潘金莲回到屋里,包扎好伤口,没有多恼怒,却对孙雪娥产生了好奇。
她记起那日初见这小妾,神色有些倨傲,有所倚仗的样子。
匣子里装的事物,难道是官人交予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