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后后耗时约半年,花园终于接近完工。
陈经济也等来了机会。
那日,吴月娘去庙里烧香,孟玉楼回去看姑母杨婆子,好巧不巧,当天花园最高的亭子刚好竣工。
陈经济假意去大娘、二娘、三娘房中问了一圈,最后来到潘金莲处,道:“五娘,花园亭子竣工了,可惜夫人和诸娘子今日都不在,还请五娘先睹为快。”
对花园素有期待的潘金莲二话不说,带着春梅就跟着陈经济往园子里去了。
此时的园子虽然还比较凌乱,花卉绿植等没有到位,但已经能够瞧出气势来。
潘金莲在王招宣府已经算见过世面了,但是仍然被这座花园所震撼。
大,真的大,花家原来的宅子都只是它的一部分;
丰富,层次分明,亭台池榭错落有致,这里曲径通幽,那里别有幽情,说半步一景,亦不为过。
整个东平府,这个园子也堪称第一。
“五娘,目下所见,皆是一角,还请随我登到最高处,俯瞰全景。”
潘金莲兴致盎然道:“走,且让满园春色皆入我胸襟。”
陈经济有意无意让潘金莲走在前头,自己隔在她和春梅之间。
园子再美,哪有眼前的风光迷人。
蜂腰虽细,轻摇慢曳,却不留半点余光;
翘臀虽圆,颤颤巍巍,直让人冒险攀爬。
无限风光在险峰啊。
至高处,总是最险处。
啊——
潘金莲一声惊叫,声若鸣翠。
通往亭子的最后一级台阶,不知怎的松了,五娘的娇躯失控,向后倒了下去。
陈经济早有准备,眼冒绿光,张开双手,就要迎佳人入怀。
不料,潘金莲自幼除了丝竹弹唱之外,舞艺也是绝佳。
但见她一脚失重之后,另外一只脚用力点地,整个如鹞子翻身,来了个后空翻,修长的双腿,如一座彩色大风车,在空中划出一个美丽的圆。
“红色!”
陈经济手依旧张开,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风车的圆心处,心里大叫道。
砰——
玉腿落下时,击在陈经济的后颈处,把他踩倒在地,另外一只脚随之落下来,踏在他背上。
潘金莲踩在他身上,晃了几晃才稳住身形,然后小手轻轻拍了拍胸口,道:“好险,吓死我了。”
春梅忙走近,道:“五娘好俊的功夫,不知道师从谁?”
潘金莲道:“昔日在王招宣府,请了一位舞师,姓赵,名飞燕,人如其名,身轻如燕,尤其是蜻蜓点水的技能,更是一绝。”
说罢,她在踮起脚,在陈经济背上快速踩踏起来,犹不尽兴,高高跳起来,再重重落下。
哎哟——
陈经济终于忍不住,惨叫起来。
刚刚那一抹红色带来的旖旎,以及那双闻名的三寸金莲在背上“蹂躏”,让他遐思万千。可惜,最后这重重一落,把所有绮念都赶跑了,只剩下痛。
“咦,陈姐夫怎么躺在地上去了?”潘金莲很诧异,双脚又使劲抖了两下,道,“地上很舒服吗?”
“求五娘开恩,快些下来吧。”陈经济哀嚎道。
潘金莲这才在春梅的搀扶下下来,主仆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笑。
趁两人不注意的时候,陈经济偷偷把一样事物揣进了怀里。
陈经济挣扎着起身,一边脸全是泥沙,还有几道血痕,却无半分不满之色,反而踌躇满志率先走入亭内,张开双手,转了一圈道:“我陈经济幸得家败,才有机会让如此美园,在我手上诞生,幸甚至哉!”
幸得家败?春梅撇撇嘴,一脸不屑。
站在这座花园的至高点,很容易让人生出“目空一切”的错觉,实在是目之所及,必是心之所向。
潘金莲一反平日的顽劣,低着头默默在亭子里走了一圈,眼神中竟然充满了哀伤,几滴清泪就欲滴下来。
“娘子,你怎么了?”春梅见她神色不对,忙问道。
潘金莲扭过头,红着眼怔怔看着春梅。
良久,再也忍不住,一把搂住她,顷刻间,泪如雨下。
春梅先是一愣,接着仿佛也有所感,跟着五娘一起哭起来。
一旁的陈经济大为不解,这园子确实精彩绝伦,可也不至于感动到痛哭流涕吧?
哈哈哈——
他还在纳闷之间,两位佳人突然破涕为笑,牵着手,一起走到亭边,放声清唱起来。
词曰:
丈夫只手把吴钩,欲斩万人头。
如何铁石打成心性,却为花柔。
请看项籍并刘季,一怒使人愁;
只因撞着虞姬戚氏,豪杰都休!
唱到此处,两人相视一笑,相携走到亭子的另一边。
又唱曰:
豪杰休,豪杰休,却怪为花柔?
多一对玉峰,却少一把吴钩;
千里江山,缘何只有美人愁?
万人头,万人头,从来只为己谋。
今日怨虞姬,明日戚氏蒙羞;
怒折吴钩,金莲春梅不惧仇!
两人两首词唱罢,神采飞扬,再无半点悲戚,娇笑着、欢快地跑下亭子去。
“怒折吴钩,金莲春梅不惧仇!”
“怒折吴钩,金莲春梅不惧仇!”
最后这一句,随着两人的脚步,传遍了整个园子。
精通诗词的陈经济,呆呆地定在那,完全忘记脸上、背上的疼痛。
他的心里原来只有痴迷——对美丽的痴迷,对情欲的痴迷,对玩物的痴迷。
现在,他心里多了恐惧和寒意——她们要怒折吴钩,还大言不惭不惧仇!
陈经济脸上的风流忽而一变,一股阴狠劲勃然而发,他从怀中掏出刚刚顺手牵来的物事——一个粉色的香囊,袋口还绣了一个“莲”字。
他把香囊蒙在口鼻上,狠狠闻了又闻,然后塞进裤子里,搓揉了好一阵,眼睛逐渐变红,犹如一只贪婪的猛兽。
待发泄完了之后,陈经济左顾右盼,确定没人,便走到亭子内。
亭子的正中间是一块雕刻着祥云的的石板,陈经济用力掀开它,露出底下的小坑,坑里面有一个玉石匣,上面刻着繁琐的符文。
他把香囊装进玉石匣中,用土蒙在上面,再把石板盖上,检查数遍,再无漏洞,方才放心。
最后,陈经济蹲在上面,轻抚着祥云石刻,嘴里念道:
“卧云亭内,一片祥云镇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