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礼制，新皇临朝，以改元为准。
也就是说，嘉靖正式御门听政，是从明年改元开始，这半年时间，算是实习期，也是当朝首辅权柄最大的时候。
当然这也需要默契，默契就是嘉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他非得找杨廷和麻烦，就算没正式听政，杨廷和也是举步维艰。
微妙的制约关系。
嘉靖不着急，因为他有的是时间，就算先退一步，早晚也能找补回来。
但杨廷和很急，他急于拨乱反正，所以他非常的被动。
以前，他想做些事情，必须跟司礼监搞好关系，所以他努力争取刘谨，甚至还送过礼。
后来刘谨的胃口实在太大了，他只好想办法扳倒，换上一个能好好沟通的张永。
现在新皇登基，张永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司礼监是皇帝的卧榻之侧，肯定是用绝对的心腹，十有八九就是那个黄锦。
黄锦的底细，杨廷和早就调查清楚了，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争取不了。
所以司礼监他只能暂时放弃，那么内廷之中，他唯一能争取的势力就只剩下张太后了。
张太后作为先皇生母，身份就是其最大的依仗。在孝治天下的大明朝，如果抢占了这个道德制高点，对新皇能起到非常大的牵制作用。
因此，昨夜和儿子杨慎谋划一番之后，一大早他就来仁寿宫求见了。
按以往的情况，杨廷和来求见，张太后都是第一时间请进去。但今日，小太监却让他等。
杨廷和心中有些不悦，这大明朝还有人能让他这个首辅等么？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昨日之前，是没有这样的人，但是昨日之后，还真就有这么个人了。
等了约一刻钟，小太监又过来，领着杨廷和来到了张太后跟前，果不其然，嘉靖也在。
“来呀，给首辅赐座。”张太后满面笑容，显然是心情不错，看到这一幕，杨廷和的心可就沉下去了。
他今日来的目的，就是分化张太后和嘉靖，只有他们不和，他才能争取到张太后的帮助。反过来，他的处境可就不是被动这么简单了。
“臣，参见太后、陛下。”
“首辅免礼了。”嘉靖也笑着说道，但他的目光却很锋锐。杨廷和读懂了其中的意思，你越过朕来找太后，意欲何为？
不等杨廷和开口解释，张太后先一步打开了话题：“首辅，陛下今日一早便来请安，我们母子一同用的早膳。陛下提起一件事，正要跟首辅说一说。”
杨廷和听到‘母子’，心中便警觉，听到有件事，更是警铃大作，谨慎道：“不知是何事？”
“陛下说，先皇庙号宜定为“武”，明武宗，首辅以为如何？”
“这……”杨廷和直接就懵了。
武？
朱厚照是他杨廷和教出来的学生，他在位的十几年都做了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论及庙号，不给他个“荒”、“幽”、“灵”这种恶谥就不错了。礼部之前几次议论，都以“灵”，“幽”为主，只是他这个做师父的，不忍毁伤，故此才一直压着不议，“武”这个褒大过贬的字，怎么敢想的呀！
看到杨廷和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张太后皱起了眉头，道：“莫非首辅觉得先皇当不得这个“武”字？”
“这……”杨廷和作为前朝首辅兼之先皇帝师，于私实在说不出当不得这句话，于公呢，他想争取张太后的支持，说了怕是肯定要得罪她，但违心说当得，他的文胆又隐隐作痛，一时竟语塞。
张太后脸上不满之色更重，沉声道：“那首辅以为，先皇当得起哪个字，说来哀家听听，也让陛下听听。”
“这……”杨廷和期期艾艾道：“之前礼部讨论过，大部分朝臣，觉得“僖”和“灵”比较适合，但臣觉得先皇至少当得起个“穆”字……”
“够了！”张太后的脸色极为难看，道：“先皇在时，对尔等礼遇有加，如今驾崩不足两月，尔等竟想加之如此恶谥，当真是欺哀家孤苦无依！”
嘉靖适时开口：“杨首辅，谥法有云，威彊敌德曰武，克定祸乱曰武，先皇亲定九边，平二王叛乱，让千万黎民免于战乱，如此功绩，如何当不得一个“武”字？”
“这……”杨廷和几十岁了，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有口难言”，他总不能当着张太后的面，从头到尾数落朱厚照干过什么蠢事吧？这不等于是当面打脸么？
再看嘉靖的表情，杨廷和确定嘉靖是故意的。他绝不是不知道朱厚照做过什么，他是故意挖的坑。
这还是十几岁的少年么？城府未免也太过于深了吧！
事不可为，及时止损，杨廷和深吸了口气，道：“自古先皇谥号，都是继任之君做主评定，既然陛下觉得“武”字合适，臣自是没有什么意见。”
“好。”嘉靖安慰垂然欲泣的张太后，道：“大娘娘，既然首辅都这样说了，朕即下旨把这事儿定下来，来日百官若有异议，就让杨首辅去跟他们把道理讲明白，如何？”
“这还像句话。”张太后越看杨廷和越不顺眼，起身道：“哀家身体不适，要歇着了，陛下也回去歇着吧。”理都没理杨廷和，直接把他晾在了那里。
嘉靖笑着起身恭送，看着张太后离开了，才又看向杨廷和，问道：“首辅来找太后，有什么事吗？”
“呃……”杨廷和心道，有什么事情，你这么一搅和，现在也没法说了，但嘉靖问了，他还得答，道：“臣是想跟太后商量，陛下如今尚且年幼，仍需读书明理，当开经筵，从翰林大儒之中择饱学之士，为陛下进读讲章，敷陈训典，以明治国之理。”
念书？还是一对一补课。
嘉靖听着就头大，皱眉道：“朕幼时便已开蒙，四书五经不敢说懂，也明其要领，开经筵如此大费周章，有这个必要么？”
杨廷和肃然道：“陛下幼时读的书，是为了做王世子而读的书，和为做皇帝而读的书，绝不是一回事，自不可同日而语。想做好一国之主，此乃必不可少之环节，先皇幼年时，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你们把他教叛逆了么？
嘉靖懒得吐槽，寻思读点书怎么也没坏处，不爱听的时候，再想个主意废止了就是，于是应了下来：“既如此，就听首辅的，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杨廷和没想到嘉靖答应如此爽快，纯纯的意外收获，大喜，道：“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