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祭坛坍塌,一尾银鱼

银鱼不再受压,虽仍纤细如线,却自有一股新生的灵动。

姜仁紧绷的心神微微一松。

神念微动,凝出一缕温和神力,掺了些许水元,宛如春风拂面,悄然探向那尾小鱼。

那银鱼似有所觉,身形轻颤,却并未避让,反倒缓缓靠了上来。

鱼吻如针尖,如露轻点,在姜仁指尖微微一触。

就在这一触之间,一股冰凉、清澈、活意盎然的气息,便顺着神力逆流而来,悠悠然沁入体内。

与先前吸纳的神花不同。

神花温热如春,浑厚而浓烈,像炭火煮酒,让人一饮便热。

而这银鱼气息,却是寒泉入骨,澄澈如月,竟有洗髓涤魂之感。

那一刻,姜仁只觉四肢百骸皆被这股清灵所灌。

先前死气侵体的阴寒、沉重与疲惫,尽数退去如潮。

体内几近枯竭的神力,竟在这灵息润泽下,缓缓复苏,宛若早春初融的雪水,悄然流转,渐聚成波。

“这是……”

姜仁心头微凛,眉头一挑,望着那游曳在黑水中的纤小银影。

此地万象皆死,偏这小鱼生机最盛。

如此看来,那团缠裹无尽死气的黑影,不过是壳是茧。

而这尾银鱼,才是真正的核心。

千重死亡之外,藏着的,竟是一缕如此顽强的活意。

这银鱼不像凡物,甚至也不像鱼,更像是某种至纯的灵性凝聚。

古老意志口中的“遗泽”。

带来毁灭的“真神”,留下的唯一生机。

指的皆是它。

外间那股古老的意志,似也捕捉到了祭坛深处的微妙变化。

意念轻颤,透出一缕说不清的欢愉与释然。

四周跪伏的尸偶,依旧保持着那虔敬至死的姿态。

半躯沉埋尘土,半身面朝虚空,一动不动,似在祈祷,亦或等待。

就在姜仁感知银鱼异动之时,外界的海底空腔,忽然传来一声深沉的轰鸣。

非雷,非爆。

那是一种沉甸甸、来自地脉深处的呻吟,是万古岩层不堪重压的断裂之声。

空腔四壁的微光随之一阵狂跳,亮得短暂,却终究熄灭得成片。

头顶巨石开始剥落,簌簌坠下,黑水翻卷,哗然而落,如天河倒悬,裹挟着刺骨寒意,扑面压来。

整个空间仿佛要塌了,连同这座残破的神坛,一并埋葬于无声的深渊之中。

断裂的石块横飞而下,撞得祭坛乱颤,尘土腾起,呛入喉鼻。

而那股沉眠无数年月的古老意志,此刻也在剧烈翻涌。

不再是困惑,不再是低语,而是一种临死前的狂烈挣扎,是最后一线意识的崩鸣。

困守已至尽头,而它守护千万载的那点希望,不能、也不该被这片即将坍塌的黑暗所吞噬。

于是,那意志猛然暴涨,如惊雷横空,直击姜仁识海。

没有言语的修饰,没有铺陈的叙述,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重得几乎压垮心神的情绪:

“神使……带它走……海灵……最后的……希望……带离……此地……”

那意念如潮汐怒涌,拍得识海震荡不已,带着千古孤寂、万载执守的哀愿。

它认定了姜仁。

认定他是那虚无缥缈的“神使”。

是唯一能将海灵族最后一缕活意,带出囚笼,重返天地的人。

姜仁尚未回应,也根本无须回应。

那道意志早已等了太久。

久到万象更迭、海枯石烂,久到它已不再奢求回应,只等一场终了。

于是,那股苍老而磅礴的意志,忽然开始瓦解。

并非消散,而是极致凝练,终化作一股纯粹到近乎神性的念力洪流。

这洪流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如万钧雷霆,挟裹着不容置喙的决绝,直贯姜仁体内。

电光石火之间,念力已破识海,直落归墟之囊!

姜仁神情剧震,却来不及阻挡半分。

那念力沉冷古老,重重砸落,如万千锁链合铸,轰然罩住那团暴虐狂舞的死气。

死气狂嘶乱窜,如群鬼哀号,却挣不脱归墟之囊与念力洪流的双重禁制。

挣扎片刻,还是被层层锁缚,寸寸收紧。

顷刻之间,那团肆虐不休的黑影,已被死死封印,如坠极寒冰层,再无一丝逸散。

姜仁体内一松,心绪震荡不已。

原本须费尽心神,才能勉强压制的恐怖死气。

竟在这道已逝意志的镇压下,归于死寂,无声无息。

与此同时,祭坛四周,那些如雕塑般跪伏的“贵偶”,也在同一时刻微微一动。

它们仍旧跪着,只是姿态不再那么僵直,不再那么狂热。

仿佛沉沉地松了口气。

纷纷伏倒在地,一具具归于尘埃。

身上最后一点残余的微光,也随之黯灭,寂然熄灯。

空腔坍塌,已无可挽回。

头顶黑水如天河倒灌,挟碎石倾泻而下,四壁崩塌撕裂之声震耳欲聋。

千年死寂,一朝崩毁。

姜仁已无暇深思那股古老意志的牺牲,也顾不得去细察体内死气的变化。

危险已至眉睫,若再迟一步,便要与这片遗迹同归于尽。

眼神一凝,瞬间锁定那尾仍在微光中游动的银鱼。

此刻失去镇压的银鱼,显得驯顺无比,如灵光初生,盈盈可握。

姜仁心念一转,指尖一缕神力探出,柔和温顺。

动作迅捷而稳妥,伸手如水捞月,将那尾小鱼托于掌中。

触手冰凉,滑腻如露,仿佛握住一滴最纯净的灵泉。

不及迟疑,五指收拢,银鱼伏于掌中微微发光。

身形已然化作一道电光,猛然朝空腔边缘掠去。

身后,黑水、碎石、断符残阵一同倾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倒下。

死亡步步紧逼,姜仁咬紧牙关,勉力调动体内那一缕残存元气。

终于在崩毁闭合前,挤入那道尚存生机的缝隙之中。

轰隆!

身后空间轰然闭合,巨响如雷,震彻海底。

千钧重石、冰水暗流。

将那座残破祭坛、伏尸成群的“贵偶”、与那抹盘桓万载的悲怆意志,一并封锁、湮灭。

从此之后,此地将不再为人所知。

姜仁猛然浮出。

冰冷黑水翻涌,气息有些不稳,却死死握住掌中之物。

那尾小小银鱼,仍在微微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