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真神权柄,海灵遗泽

幽深海底,万籁无声,广阔空腔中死气沉沉。

姜仁静静立着。

身周无数尸偶跪伏,姿态整齐得诡异,每一具都如早已腐朽的雕像。

那缕强横却衰老的远古意志,依旧潜伏在心神四周。

仿佛黑暗中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垂首俯瞰,顺服得令人心悸。

“……神使……”

声音从识海深处浮起,古老而沉重,仿佛浸着亿万年的尘沙。

“您……终于降临……”

姜仁轻轻一哂。

这“神使”二字听来高高在上,可落在耳中,却比水底阴流还冷。

误打误撞闯入此地,身上灵力七零八落,能站着,全靠一口不知哪来的硬气吊着。

此刻被千年尸偶膜拜,被无形意志俯首称尊,说不出的诡谲。

姜仁没有搭话,只慢慢吸了口气,打量四周。

那些跪伏的尸偶一动不动,神色空洞,神态却肃穆得近乎庄严。

这不是清醒,不是臣服,更像是某种从古老便刻入骨髓的规制。

姜仁的目光,缓缓落向空腔尽头。

那里残立着一座断裂的祭坛,岁月磨去了锋棱,灰白如骨。

祭坛中央,悬浮着一团模糊不清的物什。

形似未成,色如暮云,时而脉动,时而沉寂,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气息。

既像是死物,又似仍有一线生机,在极度缓慢地跳动。

正是此物,吸引着体内躁动不休的归墟之囊,将姜仁引至此处。

“您……来取回……您的权柄?”

古老意志小心翼翼地探来,声音轻得像是在耳边低语,又带着一丝卑微而殷切的希冀。

权柄?

姜仁垂眸,神色平静,眼皮都未抬一下。

所谓“神使”、“取回权柄”这等话语,落在耳中只觉刺耳。

但心中也清楚,如今想要活下去,需要更多信息。

姜仁没有说话,只慢慢向前走去,朝着那座残破的祭坛。

一步一步,如履泥潭。

脚下是碎石残瓦,边角锋利如骨刃,空气中死气翻滚。

越靠近,笼罩四周的那股意志也愈发浓重了,浓得几乎能攥出水来。

在姜仁识海中翻涌、搅动。

像是受惊的老兽,原本只躲在阴影里喘息,这时却忽然疯了一般扑将出来:

“真神……为何抛弃我等……为何带来毁灭……为何……为何……”

语声不大,却透着撕裂感,像是从千年前的血肉中扯出的残响,带着一种死而未休的不甘。

姜仁神色未动,心中却隐隐泛起波澜。

这意念不是在向自己发问,分明是在向那位“真神”哭诉,甚至是在质问。

而自己,不过是恰好路过的一个倒霉蛋。

眸光微垂,目光落向祭坛正中,那团逐渐清晰起来的……阴影。

黑影在微光中轻轻翕动,表面缠绕着层层扭曲的符文,像是某种封印。

其内生命之息微弱,几近熄灭,却顽强地搏动着。

这团东西,正是引得体内归墟之囊躁动不休的源头。

姜仁没有急着出手,只是定定望着,眼神深沉。

缓缓探出一缕神识,小心地触碰那团光影的边缘。

心中某个猜测,已隐隐成形。

如果那古老意志所言不虚,所谓的“真神”带来了灭顶之灾。

那么这团黑影,很可能就是那位“真神”留下的残痕,是灾难本身的余烬。

而自身体内,那一道道与水相契、与归墟共鸣的蜕变特性。

或许正是某种相似的印记。

也正因此,才会被错认成所谓的“神使”。

姜仁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天大的误会,有时便是天大的机缘。

也可能是天大的麻烦。

不过此刻,连半点退路都无,也只得硬着头皮,走得更深一点。

似是察觉了姜仁的试探,那股古老的意志再度涌动,语声断续而急切:

“请……取回……您的权柄……真神……的遗泽……是……我等……最后的……希望……”

遗泽?希望?

姜仁微眯了眼,眼底光影浮动,映着祭坛中央那团黑影的微弱脉动。

眼下摆在姜仁面前的路,其实并不复杂。

要么转身走人,苟活在死海深处,一直熬到气绝,被那群半死不活的尸偶围上,慢慢嚼光。

要么,赌一把。

赌那团黑影里,藏着的不只是毁灭,还有活下去的一线气机。

归墟之囊在体内躁动得厉害。

那团黑影发出的气息,像是某种极端罕见的诱饵,引得它垂涎欲滴。

“请……请您……取回遗泽……净化……或者……消灭它……”

那意志又一次响起,声调中透着一种将信仰倾注至尽头后的悲凉。

姜仁沉默片刻,终究不再犹豫。

一步踏出,轻轻落在那残破的祭坛之上。

走至祭坛边缘,缓缓伸出一指,轻触那团被晦涩光膜包裹的黑影。

初一触,便觉冰冷入骨,还带着一股难以言状的黏腻。

归墟之囊登时躁动如雷,似有猛兽苏醒,饿极了,疯了一般地朝那团黑影扑去。

姜仁指尖骤然涌出一股异样的吞力,不受控似的,径直钉进黑影核心。

只见那团黑影剧烈颤动,表面光膜扭作一团,半分不甘,几分哀怨。

与此同时,那股深埋千载的远古意志也彻底翻了锅,情绪杂糅,惊、恐、喜、惧混作一团。

祭坛亦随之低鸣,石缝中透出忽明忽暗的微光。

四下尸偶的骨节“咯吱咯吱”作响,仿佛受了巨大牵引,生怕一用力就咬断了脖子。

那团承载着数万年死寂与哀戚的黑影,在吞力下越扭越厉害。

终究还是被姜仁硬生生地,从祭坛中央剥离下来。

一寸寸,一线线,挣扎着、颤抖着,最终被缓缓吸入掌心,没了踪影。

下一瞬,整座空腔的微光尽数熄灭。

黑暗仿佛久候多时,猛然涌来,如潮水翻涌,将祭坛、尸偶、姜仁统统吞没。

四周的尸偶似是僵了一下,连那股古意都发出一声几不可辨的呐喊。

不知是欣喜,是惊骇,抑或是解脱。

那股黑影化作的死气一入体,便如烈火落入沸油,瞬时炸起万丈黑焰,翻滚咆哮。

姜仁面色一变,先是潮红,再转青紫,大汗如豆,簌簌而落。

这一口,显然咬得太狠了。

这死气霸道异常,乃是“真神”所遗,也是生平所吞过最野的一道邪物。

不但难缠,还专拣筋骨缝里钻,处处咬牙。

姜仁咬着后槽牙,勉力催动体内残余神力,将那团死气死死摁住,寸许不敢放松。

然在死气之后,竟真藏着一缕生机。

随着黑焰缓散,一丝银芒从深处缓缓浮现。

竟是一尾……鱼。

拇指大小,骨细肉薄,通体莹润,泛着淡淡银辉。

在一片死意边缘轻轻游弋,尾鳍如纱,游姿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