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伯爵夫人……”
没有畏惧。
没有慌乱。
更没有费尔斯滕贝格伯爵夫人想象中那样,带着几分惶恐又几分不服,赤着脖子与自己争辩的模样。
呈现在她眼前的只是平静而微笑着的弗朗兹。
仿佛方才揭开的不是他曾拥有过的伤疤,而仅仅是一个存于天边的童话故事罢了。
自己苦心营造的恶人形象,也被如同气泡一般戳破。
当然,这一切并非因为弗朗兹一瞬间成熟和改变了。
只是对于一个兴奋异常的穿越者来说:
就算是上帝来了,他也敢把祂的头当球踢!
你费尔斯滕贝格伯爵夫人又算个什么东西?
弗朗兹掀开棉被下了床,赤着脚丫踩在兔绒地毯上,绕过身前的伯爵夫人来到自己的衣柜前。
伯爵夫人微微侧身,看向背对着自己的弗朗兹,耳畔依旧是那个自信而明亮的童声:
“我怎么会畏惧他们呢?
“卡尔大公是拿战老将,九死一生保存了帝国延续的火种。
“梅特涅亲王是肱骨之臣,极尽智慧为奥地利创造力生存的空间。
“更不论科劳瓦特伯爵、博弈岑堡伯爵、塞德尔尼茨基伯爵……
“他们皆是哈布斯堡的左膀右臂!
“而我,弗朗兹·约瑟夫,是奥地利大公、是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是哈布斯堡的未来!
“那么伯爵夫人,请问我又有什么理由畏惧他们呢?”
伯爵夫人僵在了原地,原本因嘲弄而略显上翘的嘴角此刻微微下沉。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弗朗兹的话语,更不确定,眼前这个是否还是曾经自己印象里的那个弗朗兹。
她的内心莫然出现一股刺挠感,像是有万只蚂蚁爬过。
因为她感到一些事情好像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伯爵夫人的内心从来都是复杂的。
一方面,她瞧不起哈布斯堡的所有雄性生物,没有他们,奥地利或许会更好,弗朗兹自然也就被包括进了这一行列。
所以她选择了巴伐利亚的苏菲公主——弗朗兹的母亲,在她看来,这位后宫雄主对于权力的渴望丝毫不亚于玛利亚特蕾莎女皇。
抱紧了她的大腿,只要苏菲公主一日存世,她费尔斯滕贝格伯爵夫人就永葆富贵。
因此,在深深鄙视着弗朗兹的同时,她又不希望弗朗兹过于早慧,最好能跟他的父亲、他的伯父一样!
只要弗朗兹一日不能亲政,权柄就永远掌握在苏菲公主手中,更加掌握在自己——费尔斯滕贝格伯爵夫人,这个隐藏在苏菲公主身后的权力之影手中!
可是现在,她的伟大宏图似乎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她不可能甘心!
“大公阁下!”费尔斯滕贝格伯爵夫人继续阴沉地问道:“那么您为什么晚起了十分钟?”
“是因为懒惰,而非恐惧吗?”
“不,不,伯爵夫人……”
弗朗兹此时已着好了一身华贵的宫廷服饰,转过身来面对着伯爵夫人,似乎有些困惑。
“我只是不明白,让我参加摄政会议的意义是什么,是让我过去旁听吗?”
伯爵夫人看着弗朗兹,感觉心中松了口气。
之前的危机仿佛是一种错觉,她又觉得小弗朗兹身上有他父亲那样痴傻的影子了。
伯爵夫人冷笑一声。
“大公阁下,原来您还是那样畏缩。”
“您自己说的,您是帝国的继承人,是哈布斯堡的未来。
“您去参会,怎么能仅仅是旁听呢?
“您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您要代替您身体暂时抱恙缺席的伯父行使皇室的职权!”
费尔斯滕贝格伯爵夫人有了一个邪恶的想法。
她要多鼓励弗朗兹在摄政会议上提出自己的意见。
这样一来,他就只会受到梅特涅等人更多的反对和批判,接着变得更加胆小和懦弱。
毕竟谁能接受一个11岁稚童在最高权力会议上的天真发言呢?
听完伯爵夫人的“勉励”,弗朗兹微微点了点头。
“哦,原来是这样……
“只是,尊敬的伯爵夫人。
“既然我是正式参会,而非旁听会议。
“那我的参会文书呢?”
本来还因自己的诡计而暗暗自喜的伯爵夫人被这么一问,顿时有些茫然。
她下意识想张嘴批驳弗朗兹的拔横态度,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心中警铃大作起来!
遭了!他知道弗朗兹要干什么了!
弗朗兹所言的参会文书,直白点就是参加摄政会议前,发放给参会人员的材料。
目的是方便他们知晓本次会议的议事安排等细节。
这几次弗朗兹的参会,从本质上来说,虽然是作为皇室代表占着因疾病暂时缺席的奥皇斐迪南一世的参会名额。
但是没有人不知道,弗朗兹和他的父亲、伯父一样,作为皇室权力的象征,在会上仅仅是个只进不出的木头人罢了。
所以,皇室在摄政会议上不发声,形在心不在成为了一种潜规则。
甚至连如今,费尔斯滕贝格伯爵夫人连参会文书都没有给弗朗兹准备,也没有人来追究。
因为大家心理都清楚,小弗朗兹大概率根本无法理解这些繁冗的国事,也看不懂会议的安排,有了参会文书也毫无意义。
即使他们知道费尔斯滕贝格伯爵夫人的疏忽,也大概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只有一种情况例外。
那就是有人开始追究起来此事。
并且这个人,还是弗朗兹自己!
“我的参会文书呢?伯爵夫人!”弗朗兹的音量陡然提高,虽然这只是从一个十一岁孩童口中发出的言语,但还是让伯爵夫人微颤了一下。
此刻,仿佛她才是那个浑身颤抖的农家小鸡。
“明明让我以皇室代表的身份参会,为何不给我准备参会文书?
“连您自己都说了,我是哈布斯堡的未来!
“可您为何还要轻视我这个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呢!”
看着面前一步步逼向自己,如一头初生牛犊一般与自己较起劲来的弗朗兹,伯爵夫人紧咬下唇,眉头紧皱。
在这个作为奥地利皇储寝宫的美泉宫,没有人不孩视弗朗兹,但表面上,一定都会对其毕恭毕敬。
毕竟这是未来的皇帝。
就算是费尔斯滕贝格伯爵夫人这样主抓纪律的女官,可以严厉,但绝对不能不敬,至少在他人面前。
但是这件事,如果弗朗兹依然不依不饶地抓着她不放,甚至捅到苏菲公主那儿去。
那平日里对她百般纵容的苏菲公主也不再会忍受她。
因为她在戏耍一位皇族!
这是严重的政治问题!
费尔斯滕贝格伯爵夫人审慎地权衡着利弊,到最后像是做了什么大决断,突然浑身卸去了力一般。
她低下头去,即使眼神中依然带着阴鸷和不甘:
“对不起,大公阁下,是我的疏忽,您先去祷告,在您启程前往霍夫堡宫参加摄政会议之前,文书一定会送到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