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请杨公公教我

江南织造局别院。

檀香萦绕，杨金水斜倚软榻，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盏。

“还请杨公公搭救学生。”沈秀抱拳。

“救你？”杨金水嗤笑一声。

周围的气氛也陡然肃杀一片。

沈秀心中忐忑，他没有把握杨金水会不会为了一个蝼蚁去和郑铋昌争锋。

脏水泼在身上是能洗干净的，可要是得罪了郑铋昌，一省巡抚若是铁了心要使绊子的话，江南织造局想要完成宫里交代的任务，那近乎是不可能的。

沈秀必须要加大自己的筹码，只有沈家价值百万两的白银的地契才能让杨金水去和郑铋昌撕咬。

“沈一石摆了杂家一道，改稻为桑之始，他打着织造局的灯笼去兼并土地，所有人都说是杂家指使的！”

“杂家背后是皇上。”

“他这是在往皇上身上泼脏水！”

杨金水将茶盏重重一磕，茶水飞溅。

“你让杂家怎么救你！”杨金水如刀般的目光扫向坐下的沈秀。

“他是在戏耍杂家吗？他是在戏耍朝廷！戏耍皇上！”

“整个内阁都在说他在搞土地兼并，要搞得整个浙江民不聊生！”

“皇上甚至要让戚继光从前线撤下来，弹压民变。”

“他这是在欺君！”

杨金水眼中似有热泪：“是杂家，是杂家！是杂家跪在皇上面前求情，你沈家这才免遭灭门之祸！”

“可他呢？又将用来买田的粮食拿去赈灾了！”

“他凭什么去赈灾！”

说到兴起，杨金水将茶杯拿起重重一摔：“那改稻为桑怎么办？西洋的五十万匹丝绸怎么办？没有这五十万匹丝绸，明年万寿帝君（嘉靖皇帝）拿什么修缮皇宫？”

沈秀面露惧色，慌乱站起身来，双手抱拳。

“皇上的起居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公公劳心费神，我等也该竭尽全力。”

“我爹日夜心忧帝君安康，君臣父子，皇上于我父胜亲父，赐沈家荣华一世。”

“我父也是孝心鹏举，本意是为皇上他老人家排忧解难，只是手段难免过激了点。”

“事败，家父自觉愧对公公，愧对皇上，无颜再见公公，遂自焚谢罪。”

“沈秀亦有罪！罪在未能替公公分忧，愿公公看在家父一片赤诚，给学生一个赎罪的机会！”

听见沈秀的漂亮话，杨金水这才面色缓和，褶子脸上挤出微笑：“哈哈哈，小沈公子，小沈公子。”

他整理了一下沈秀的衣领道：“有这个孝心便好，可是……机会？机会在哪里？江南即将生变，杂家也是自身难保，怎么给你机会？”

沈秀抱拳：“公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粮食，只要不生成民变，丝绸的事学生能解决！”

杨金水将手放到一旁的冰鉴中洗刷一遍，模样不似刚才那般疯狂，身上反倒多了一丝的儒雅。

他笑道：“小沈公子，你可知朝廷里的文官们样穿衣的？”

沈秀摸不着头脑，只当是杨金水的试探。

杨金水紧接着说：“真正的厉害的文官换了衣服是不愿让人家一眼看出来的，仔细看才知道一天换了四次衣服，这才是厉害！”

沈秀赶忙抱拳：“学生愚笨，请杨公公指点。”

“你爹是个七窍玲珑心，怎生出了你这般榆木疙瘩。”杨金水笑了笑，拍了拍沈秀的肩膀。

“他们一天呐，要换四套衣服，白天的他们穿的是青天老爷，是孝子贤孙。”

“晚上的他们穿的是贪官污吏，是不尊君父！”

“郑铋昌是这样的人。”

杨金水点到为止，若是沈秀够聪明，应当能体会他话中之意。

沈秀面色一苦，他知道杨金水是在跟他要沈一石与浙江大小实权人物来往的账本。

沈一石在死之前给郑铋昌的账本是拓本，给杨金水的也是拓本。

若没有原版账本，哪怕是这些账本被送到京城去，也没办法扳倒郑铋昌。

沈一石将拓本送给郑铋昌和杨金水，本就有威胁二人之意。

沈秀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随后回道：“郑铋昌手中的账本是拓本，至于原版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杨金水眼睛微眯，目光审视着沈秀：“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小沈公子不愿说？”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沈秀毫不怀疑，若是他接下来的回答不能让杨金水满意，他难逃一死。

喉结上下滚动，沈秀不住的吞咽着口水。

随后，只见他将身上的白衣扯下，露出狰狞的伤口。

“若是学生真的知道账本在哪里，也不至于落入这种局面。”

现在，他的筹码就只有地契和账本。

沈秀判断，相较于账本，地契才是杨金水真正想要的。

整个浙江，没人不眼馋沈家的地契。

账本是沈秀保命之本，而地契则是他在杨金水这里的晋升之机。

他自然不会一下子将筹码全部拿出。

杨金水将沈秀的衣衫拉紧，面带笑容：“我自然是相信小沈公子的。”

沈秀想让他和郑铋昌拼个你死我活，他又何尝不想渔翁得利？

随后，杨金水道：“浙江现在需要的是沈一石，而不是郑铋昌，皇上只是让他抄沈家而已，他却逼死了你爹，你爹死了整个江南谁还能织出五十万匹丝绸？”

杨金水给沈秀吃了颗定心丸。

沈秀端起一旁的茶杯，闻着清冽的茶香，他缓缓静下心来：“自然是只有我能。”

“孺子可教。”杨金水擦拭着手上的水珠。

转眼，杨金水又面带戏谑道：“这五十万匹丝绸可不是你的保命符，相反，这是催命鬼。”

沈秀面露疑惑。

杨金水给沈秀解释道：“郑铋昌可是和你有杀父之仇……”

这一刻，沈秀才真正感受到了官场的险恶。

若是不将郑铋昌干掉，沈秀十六岁便是举人，沈秀越优秀死的越快。

纵观整场对话，杨金水一直在拾掇他去和郑铋昌拼个你死我活，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看向坐在上位的杨金水，沈秀面露凝重，杨金水在沈一石的死中充当着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