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杨叔！

有郑铋昌的前车之鉴在，沈秀并不完全信任杨金水。

置身乱局之中，唯有以乱取胜。

无论杨金水是好是坏，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成为杨金水手中的长枪。

整个浙江，只有杨金水才有资格和郑铋昌斗法，因为在杨金水背后站着的是司礼监掌印吕芳。

如果说郑铋昌是严党的一条恶犬，那嘉靖在浙江的看门狗就是杨金水。

只有利益，才能引起这两人相互撕咬。

一念及此，沈秀开口道：“公公，沈家的地契应该和账本是放在一起的，郑铋昌的目的应该也是地契……。”

没有地契哪怕是朝廷也无权左右沈家的数十万亩良田。

沈家的地契被嘉靖视为囊中之物。

“他还真是在找死啊，都敢从皇上碗里抢食吃了。”杨金水看向沈秀，“地契呢？”

沈秀起身抱拳，佯装惶恐：“地契……在高翰文抄家以后，地契……”

“你是说高翰文贪了皇上的东西？”杨金水眼神微凝，“他有那个胆子吗！”

沈秀恭声道：“地契许是被焚毁了……但只要学生还活着，沈家的地就永远只种皇上的粮！”

“你倒是忠心耿耿。”杨金水轻笑一声，对沈秀是只言片语都不带信的。

他转而发狠：“找到那批地契，哪怕是灰烬，否则在皇上那边我也保不住你。”

沈秀一顿：“学生明白，但是……学生认为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海瑞，只有找到海瑞，让这个愣头青去带头冲锋，严党的风雨才落不到我们的头上。”

杨金水忽而笑道：“小沈公子，那你觉得海知县在哪里呢？”

“田有禄说海瑞去千岛湖剿倭已有五日有余，公公借我一队人马……”

没等沈秀说完，杨金水便打断他。

“学生驽钝。”

杨金水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放心吧，算算时间海瑞现在也差不多回到淳安县了。”

沈秀错愕，杨金水对整个浙江的局势已经掌握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对！

沈秀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他前脚才刚到淳安县县衙，后脚锦衣卫就到了，这未免也太过巧合。

而且海瑞是五天前去剿倭的，郑铋昌给他的文书也是五天前写好的。

杨金水在唱红脸！他们是一伙儿的？

也不对，阉党和严党走到一起，嘉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沈秀胸口略微起伏：“海瑞见到赈灾粮没了，必定会找学生的麻烦，学生现如今不过一介白身，还望公公照付一二。”

杨金水笑道：“粮食是郑铋昌弄走的，有什么麻烦，海瑞自会去找郑铋昌的麻烦，再者，田有禄不是被你握在手里了吗？”

见沈秀不说话，杨金水面露满意：“小沈公子不必担忧，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弄到粮食，淳安县的粮食还能撑几天来着？”

沈秀再次感到困惑，所以杨金水到底是谁的人？

沈秀强压下内心的疑惑：“三天。”

“三天，弄到十船粮确实有点强人所难，这样吧，我从中斡旋，让高翰文给你留四百石粮食，够你撑到第九天，利息到时你多还他一船粮便好。”

一船粮两千石，杨金水说这么直白，沈秀哪里还不明白。

但目前来说，沈秀最差的就是时间。

没有丝毫犹豫，沈秀作揖：“多谢公公。”

杨金水拍了拍沈秀的手，示意他坐下：“我知道你心中有惑。”

“你很聪明，应该能明白抄沈家是朝廷上上下下做的决定，沈家树大招风，这怨不得别人。”

“淳安出现倭寇也是我等故意为之，若不支走海瑞，东南军粮怎么凑齐？东南若失，到时殃及的就是整个浙江。”

“这个黑锅丢你背上你也别恼。”

“杂家能保住你兄妹三人已经尽力，你心里若是有气，现在可以冲着杂家发。”

沈秀面露惭愧：“学生不敢，学生并非不识事理之徒。”

在杨金水这样的老狐狸面前，沈秀秉持少说少错的原则。

杨金水脸上浮现笑意：“好，那你今天出了这个门，这件事就算翻篇了，朝廷欠你家的，以后找机会杂家会补回来。”

“学生明白。”沈秀面露恭敬。

“你小子对杂家胃口，你爹前脚叫杂家一声干爹，后脚就自焚了，这一点杂家对不住他。”

“见你这么聪明，杂家一时起了爱才之心，本想收你为干儿子，奈何有违伦理，收你做干孙子吧，杂家年纪又不符，加之老祖宗健在，不好逾矩。”

沈秀内心挣扎，刚逃离郑铋昌的铡刀，又碰上杨金水的软刀子。

杨金水虽是温和细语，但威胁之意已然溢于言表。

沈秀不像沈一石，沈一石是商人，只能依靠阉党，和阉党只能背靠皇帝一样，是荣辱与共。

而沈秀是举人，有功名在身。

只要未入官场，拜入谁的门下都有可能，家中更有整个一整套的丝绸产业，这就是一块璞玉。

杨金水要做的就是在这块璞玉之上留下阉党的烙印。

沈秀不再沉默，果断抱拳：“杨叔，侄儿沈秀见过杨叔！”

若不站队杨金水，哪怕他有通天之能，亦无翻身之地。

紧接着，杨金水看向沈秀，见他这般识时务，忍不住开口教导：“这当官的衣服可以换着穿，穿黑的穿白的没人会在意。”

“但饭却只能吃一家的，吃百家饭的恶犬他喂得熟吗？邻里有个矛盾他帮谁？”

“他谁都亲，因为有口饭吃就是他的主子，他又谁都不亲，饿急了他照样给你呲牙。”

“你是个聪明人，这碗饭你要是端起来吃了，就别冲着别家的骨头摇尾巴！”

沈秀恭声道：“小侄明白！我父早逝，今后我定侍奉杨叔当如同侍奉我父，杨叔，请让小侄给你养老！”

当干儿子？织造局大太监的干儿子有几十上百，杨金水能记住几个？

但侄子只有沈秀一个。

杨金水开怀大笑：“秀儿啊秀儿，你可太招杂家喜欢了。杂家记得秀儿你是嘉靖三十六年的举人？那年你好像才十六岁……杂家没记错吧？”

沈秀点头。

“快快起来。”杨金水将沈秀扶起，“四年……”

杨金水思量片刻后低沉着声音道：“今年按理你该行冠礼了，可你父新逝，家中无长，将淳安的事办的漂亮些，回来杨叔帮你加冠，到那时，有什么风雨杂家都给你挡下。”

打一巴掌，给一甜枣。

还是带毒的甜枣。

但这颗甜枣沈秀不得不咽下去。